加钱这种事情，向来只有导演狂喜和金主痛哭的。
罗导是很好的电视剧导演，懂分寸，不会说做出某姜那种预算一加再加烧胶片抠细节的事情。
没有好的服化道，那就尽量做到最好，没有最好的布景，那就在这种三线影视城里矮子里拔高个。
现在艾丽娅绣口一吐就是半个大明紫禁城，这怎么好意思？
罗导搓着手拿出新剧本：“您看看，大女主的角色怎么改？都可以——我是说，基本都可以！”
这份剧本是给之前的那个顶流小花的，众所周知，当今的顶流基本意味着演技垫底，大女主也大不到哪里去。
艾丽娅拿起这份简化版剧本对照了一下，如果说早期的剧本是奔着《大明王朝1566》去的，那么修改之后的大女主剧本基本就沦落为某懿传某某风华录的级别了，能看，但也仅仅只是能看，不至于完全瞎眼。
这叫什么？这叫拿着龙肝凤髓，却硬生生丢进了韩式泡菜里做成了部队锅啊……
“不改，就照着老本子拍！”
“这……”
罗导挠头了，他何尝不想照着老本子拍呢？
可是老本子的原先定位，是要陈宝国那种程度的真戏骨才撑得起男主嘉靖。
魔改之后的嘉靖小仙女，定位是只需要女式吹胡子瞪眼刷霸气的女皇角色就够了，俗称短平快。
很多电视剧和电影，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对角色进行模板化处理。
这么处理的好处，一来是降低演员表演难度，容易被观众熟记，突出角色的部分特质。
比如说卡其色狂放的特质，就是卡其色和狂放，以及43码黑丝美腿……
再有别的能被观众记住的，那就是角色自己的突破，没有也可以，过关就行。
二来是配合快速生产，流水线作业，被观众诟病多年的好x坞角色配对基本就是这么来的，各司其职。
当然啦，也有学歪了的，比如说斯麦卢人或者u咩人这种。
让人看着恨不得大拇指在地板上抠个三室两厅两卫出来……
“我很喜欢嘉靖这个角色，尤其是这个角色渐进式的表现。”艾丽娅死活不愿意改。
这部剧本聚焦的是娘化嘉靖帝在位中后期的表现，和历史上的嘉靖帝来历差不多，电视剧里的女皇是被迫上位的，最开始是先皇驾崩了膝下无子，但是太后等后宫外戚势力考虑到换旁系会导致权力旁落，所以力排众议让先皇的女儿，也就是原本的公主继位，开启了一代女皇的平行世界。
罗导你还说你不是大萌吹？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嘉靖小仙女是吧！兴王府在哭泣啊！
而对照历史的话，其实没有太多改动的地方，只是为了之前的大女主让路，实际上这就是顶了人家原版嘉靖帝的位置，甚至可以说除了换个皮之外，其他的都没怎么变。
嗯，就连年号都没变，就这还堂而皇之说魔改历史，属实是可爱了……
女版嘉靖帝早期英明苛察，严以驭官、宽以治民、整顿朝纲、减轻赋役，史称嘉靖新政。
但是到了中期、后期崇信道教、宠信严嵩等人，导致朝政腐败，长期不理朝政，迷信方士、浪费民力，最终激起民变，这里面艾丽娅甚至还看到了熟悉的海瑞上奏疏的剧情……
只不过这里的迷信方士，是做了妥协折扣的——在剧情里，这些方士让嘉靖帝即便是人到中年依旧保证了原本少女时期的美貌，近乎容颜不老。
这也算是为那个面瘫大女主剧情和迷信方士逻辑做出的补丁。
只能说在这方面，罗导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再改下去就成玄幻而不是历史了。
然而对于演员来说，怎么在同样一张脸下表现出那种岁月流逝之后的不同，就成了大问题。
之前的顶流小花用的方式是越来越霸道的气场，也就是从当年的和风细雨到后来的吹胡子瞪眼，勉强能看。
至于说换到艾丽娅身上——罗导还没见到过艾丽娅饰演嘉靖小仙女的模样呢。
艾丽娅放下剧本，抖了抖衣袖，像是穿着宽袍大袖的道家深衣一样，背着手踱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伴随着踱步，那慢条斯理的语气撒开来，大家的注意力下意识跟了过去。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罗导眼前一亮，望着明明一身囚服，气质却陡然变化如同行走在自己大殿之中的艾丽娅。
这四句诗是李翱的《问道诗》，在剧中是嘉靖帝最喜欢的诗句，甚至他自己出来的时候还会自己给自己配音。
嗯，就是那种一边念诗一边走出来，整得跟布袋戏旁白诗号bgm一样的风格……
早先那个顶流小花也念，看一次辣眼睛一次，整得跟诗朗诵再加走秀一样，死活没那气度。
可是现在艾丽娅这么一念，这么一走——啧！
啧啧啧！!
罗导兴致来了，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作揖躬身：“陛下——”
艾丽娅没有应声，走回自己的座位旁边，也没有坐下，而是探手扶着座位的扶手，像是扶着御座龙椅的一侧。
那漠漠的眼神望过来，扫过罗导：“严阁老，严世蕃说诽谤朝廷的那个周云逸有后台，而且后台就在你的内阁里，你说谁是周云逸的后台？”
这就是剧情里面的第一幕了，后续的年轻时候的女皇，是通过倒叙的方式给出来的形象。
开局的嘉靖小仙女，俨然人到中年，却依旧有着少女的模样。
此时艾丽娅的容颜便是如此，可是那眼神那语调，却分明是一个久居上位的人慢条斯理地询问着下属，带着说不清是沉稳还是压力的口吻。
罗导应声道：“皇上，这里没有周云逸的后台。”
八爷他们屏息静气，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不是戏，戏里的人戏外也是那个人。
——不是说罗导，他就是个道具，干巴巴的。
艾丽娅眼帘微垂，又问道：“那周云逸，为什么能把去年朝廷的用度说得那么清楚？”
罗导当即身子躬得更低：“朝廷无私账！去年大旱赈灾，兴修水利，都是明发上谕拨的银子。”
当即艾丽娅问话的声调也提高了几度，语气中甚至能听出几分愠怒来：“那宫里修几座殿宇的费用——他怎么也知道？”
罗导额前已经有汗了，声线颤了颤：“这说明工部用的钱……都、都是走的明账……”
实际上在这里，罗导试验的严阁老应该是风轻云淡的，甚至是胸有成竹的。
但是他到底不是专业演员，被压了，明显跟不上艾丽娅的节奏。
就这么一个照面试戏，直接就被压戏了，这说出去都没人信，只会觉得罗导是不是给人家抬轿子抬习惯了，跪久了腿软了站不起来。
但罗导知道，自己还真是站不起来。
这当面的感觉太怪了，完完全全不像是演戏，而是大佬在发难。
只是不管大家理解不理解罗导的表现，许多人听到那台词，紧张的面容都慢慢松弛了下来。
花姐和八爷他们开始偷偷地看艾丽娅的脸色，倘若是拍戏的话，这个时候镜头应该给到她的脸上特写——手下摆明了给贪污国库修宫殿的老大开脱，老大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
于是艾丽娅的脸也舒展了，坐了下去，露出了笑：“起来，都起来，接着把架吵完。”
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就这么坐下然后扬了扬下巴，可是大家却忽地也松了口气。
很合适，这个时候老大应该就是很欣慰，然后借坡下驴，揭过这对账的事儿。
艾丽娅把一个老谋深算的上位者和一个容颜不老的女皇的气度糅合得近乎完美，乍一看任谁都觉得奇怪，可是真看进去了，就觉得自然且顺眼，似乎就应该是这样。
什么叫似乎就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