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娅这个长安公主所展示出来的武力，已然成了压倒一切的决定性力量。
五百步，一击投矛洞穿车架，将边令诚钉死在地上，这是什么概念？
唐军是当世最精锐的军队，装备着数量最多也是最先进的装备。
这一点，哪怕是安禄山起兵造反祸乱了整个河郡地区，也要面对的。
而唐军里面最精锐的威慑力最大的兵器，就是纹车弩——它的极限射程是七百步。
这种重型器械甚至都不是用来对付步兵的，而是用来攻城的。
所谓『中七百步，攻城拔垒用之』的意思，就是直接用巨弩攻击建筑物。
在架十二石的强弩基础上，以轴转绞车张弦开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长三尺，粗五寸，以铁叶为翎的巨箭。
左右再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
三尺一米，五寸十六公分，这样的箭矢和长矛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更为粗壮有力。
这样的床弩就相当于后世的重炮，需要一批人专门来操作，用专门拉弓弦的绞车才能够上弦。
如果将床弩的箭矢改成踏橛箭，那么近距离发射甚至可以直接钉入到城墙里面。
齐射的时候，成排成行的踏橛箭牢牢地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可怕吗？很可怕！
更可怕的，就是人形重弩长安公主李虫娘拿着长矛，指向大臣们的时候。
这种感觉哪里是问话，简直就像是被架在炮口面前，对方似乎就等着一个反对的人跳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宦官仓皇逃窜过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兴庆宫内诡异的静默，就扯着嗓子开始哀嚎。
“陛下——陛下跑啦！陛下不要长安啦！”
百官们将怜悯的眼神投向那个宦官，俱都带起了不忍的神色。
啊……这个家伙死定了……
“妖言惑众！！”
果不其然，艾丽娅手里的长矛调转方向，拧身投出。
「咻————咚！！」
凄厉的破风声之后，是一声重击的闷响。
唐代宦官，主要服饰为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幞头。
幞头初期是以一幅罗帕裹在头上，较为低矮。
后来很多发量不够的人，开始在幞头之下加巾子，以桐木、丝葛、藤草、皮革等制成，犹如一个假发髻。
这样能够保证裹出固定的幞头外形，而长矛就将这个宦官的幞头整个掀飞，而后直接钉进了兴庆宫的大柱之中。
厚重粗大需要两个人合抱的梁柱被直接洞穿，长矛从另外一端露出来，白蜡杆的长矛枪身直接炸裂。
百官们被吓得一哆嗦，全都低下头，不敢再看。
在冷兵器时代，衡量一个人的威胁最简单直观的标准，就是个人武力。
所谓侠以武犯禁，说的不是侠，而是武——即便是领军的大将，个人勇武也是极为重要的加分项。
相比起来那些运筹帷幄羽扇纶巾的儒将，果然还是勇猛无比的将军更能够获得大家的信赖。
尤其是在这种混乱的时候……
艾丽娅抬手：“横刀给我！”
旁边的侍卫二话不说，整条腰带解下来，双手捧起递给艾丽娅：“殿下——”
“父皇没有逃，他只是御驾亲征，之前跟百官都说了的，你们忘了吗？”
百官当然没忘，可是谁信啊？
有人抬头，然后和艾丽娅的视线对上，喉咙滚了滚又低下。
大唐的百官，已然不复当年太宗时期的允文允武了。
自从他们之前被杨国忠打压，甚至放弃固守长安之后，就注定了没可能和艾丽娅这种一等一的强人进行气势对抗。
要是放到太宗时期将星如云的时代，怕不是现在尉迟恭、程咬金之类的直接就扑上来抓人了……
“我既然负责留守，那么从现在开始，长安城我说了算——”
艾丽娅回头看了眼兴庆宫最上面的座椅，提着横刀一步步走上去，直接站在了龙椅面前。
百官里面终于还是有人没忍住，大声道：“殿下！您是京兆尹，还不是监国！”
承认艾丽娅是京兆尹可以，但是那个位子，你不能坐啊！
艾丽娅转身，拔出横刀杵在地上，双手抵着刀柄：“北衙四军的大将军何在？”
唐代的皇城，有北衙四军，这是皇帝的近卫军。
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在未来还会有左右神武军——但那是李隆基的好大儿李亨干的事了。
现在作为李隆基的好大女，李虫娘艾丽娅即便是自封长安公主、京兆尹，也其实不能够指挥北衙四军。
因为这太特么僭越了，甚至给人既视感满满的感觉。
最开始的时候，唐代宿卫相沿有南衙、北衙之分。
专门屯驻长安北面宫城的称北衙军，分布在宫城南面的府兵称南衙军。
太宗时候，两边选出百人，是为百骑，作为皇帝的随身警卫——就有点像最早期的锦衣卫。
后来又扩充成左右羽林卫，增设将军、大将军职务。
百骑也扩大规模，改成千骑，最后甚至号称万骑，分成左右两营。
李隆基的老爹的哥哥，当初的太子李显，就是凭借敬晖等人统率的羽林军发起了神龙政变，推翻了母亲武则天的统治。
而到了中宗死了之后，他老婆韦后觉得我上我也行，谁不是武则天怎么着？
唐玄宗李隆基就乐了，你是武则天，那我就是好大儿呗？
然后又组织万骑发动兵变，击败了韦氏集团，重新把自己老爹睿宗送上了皇位。
公主啊，你要做什么？你也要效仿你的祖宗们干点大事么？现在更着急的不是那个啊！
百官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拱手道：“殿下，北衙禁军，难堪大用……”
艾丽娅当然知道难堪大用，这都多少年了？
开元年间，北衙禁军和彍骑的兵员招募和训练尚且能保证。
当时长安周围多达十多万人的中央军系统，比任何一个边镇的军事实力都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悍勇的好男儿大都被征募来远赴边疆，北衙禁军和彍骑的招募质量大大下降。
再加上长安城里面的副本往往都是政变副本，可是李隆基这四十多年，内地承平日久，连政变都没怎么发生。
禁军系统中压根就没有下副本的机会，都是没打过仗的样子货。
而无论是彍骑还是北衙禁军，招募和训练也都流于形式。
这样的大环境下，招募来的中央禁军地位严重下降，到了京师人都看不起的地步。
而且禁军自己都开起了小差，要不就是做买卖，要不就是卖力气，这种兵实际上已经到了难以作战的境地了。
安禄山打进来，为什么李隆基要跑？
因为他比谁都知道北衙四军没用——甚至就连安禄山都是看明白了这事儿才有胆子造反的。
在如今的大唐十大边镇中，只有安禄山手中的范阳三镇假想敌不太强大。
其余各镇兵额总和虽然比他手中的边军要多，但当面之敌也都非常强大，短时间内无法抽调大批兵力回援。
比如说西北边军，真要是面对面的话能把安禄山脑浆都给敲出来。
他们把吐蕃打得哭爹喊娘的时候，安禄山还在给杨贵妃当干儿子表演胡旋舞呢……
可是来不及回来啊！安西、北庭这些军镇已经连地盘都顾不上，拼了命往回调兵，也还在半路上。
只要他安禄山以幽州精骑沿着河北平原南下，先打下东都洛阳，截断朝廷自东南地区获得财税的通道。
然后挥师西进，在其他诸镇援军主力到来前拿下长安，即可大功告成。
这条通道上的障碍只有没落的北衙禁军和彍骑而已，通过多年的侦察，安禄山早就摸准了禁军底子。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过程虽然充满曲折，比如说出现了一些扎手的诸如郭子仪这样的家伙。
但是整体过程还算是顺利，甚至现在已经顺利到了李隆基这个大唐皇帝都抱头鼠窜的地步了。
不过也不怪李隆基没胆子哪怕试一试北衙四军的成色，深知北衙禁军和彍骑难以守住长安，李隆基带着往西跑的几千人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最精锐了，可就算是这样的精锐，经历了马嵬坡之后，抵达蜀地，也只剩下一千三百人。
一千三百人还是用宫廷的宝库厚赏之后的，靠得住吗？守得住吗？
百官和李隆基的心思一样，充满了绝望。
绝望之中哪怕见到了艾丽娅，也不是希望，而是略带破罐子破摔。
是，你李虫娘当年日食而生，自带不详，百官都知道你是‘有名’的皇帝的女儿。
身份的合法性被认证了，可你不受宠啊，之前没有公主封号，也没有自己的势力。
有的只有这一手怪力神异一般的勇武，也就在这里吓唬我们罢了。
你要是有本事，你去把安禄山给砍了，那大家就算把你抬到当初太平公主的地步，甚至是武则天的地步又如何？
太平公主鼎盛的时候，朝中七位宰相有五位是她的人。
北衙四军里面，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代理右羽林将军李慈，也是她的人。
这样的太平公主，距离皇帝的位置其实就只差一步而已。
先下手为强的李隆基赢了，但是这也造成了起码在唐中期，大家是习惯女子掌权的。
现有武则天，后有韦后，再有太平公主，多你一个长安公主不多，少你一个李虫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