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本州岛·茨城县
这里距离东都只有四十公里不到，依旧属于首都圈，而鹿岛神宫，就位于茨城县的鹿岛市，是鹿岛神社的总本社，主要祭祀的是建御雷神。
一般比较大的神社，而且是有确切历史的神社，并且具有管理上位神社和全日本多数同名神社功能的，就叫大社，比方说『出云大社』，和神社的地位大概就相当于是沙雕群友之于管理员。
而如果神社和日本所谓万世一系的皇族渊源深厚，那便称之为神宫，比方说伊势神宫和明治神宫——这就是知晓了一个人类之所以进化出腚眼子，绝不只是为了拉屎，领悟了别的用途，成功上位关系户的。
相对于表神社这种关系网，里神社则更为幽深——它们的前身来自于战乱时期的护卫僧兵、持剑巫女等各种私有无力，大概就相当于少林寺的武僧，武当山的道长，亦或者是峨眉山的师太，平时接受表神社的供奉，负责扛起神社的牌子，让神社不至于因为世俗的倾轧而轻易没落。
鹿岛神宫历史悠久，从进门的地方，就能够看到重新修建的木质大鸟居，原本全国最大的花岗岩鸟居在七年前因为地震而损毁，所以如果是曾经来过的人，乍一望过去未免会诧异于整个鹿岛神宫的气质转变趋向于柔和，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典型的神道教朝圣胜地。
如果游客有机会绕到神社之后的话，就会在此看到一个澄澈的水池，这片水池被称作『御手洗池』，池水由一眼向上井喷的地下泉水供给。相传在很久以前，这眼泉水在一个夜晚突然冒了出来，并且多年来从未干枯过，哪怕该地区遭受干旱也不例外。
这个池子早就从当年的洗手池变成了如今饲养着锦鲤的观赏池塘，只有每年的二月份才开放给游客下去洗刷刷，但是今天，原本平静的池塘边却矗立着好几个帐篷，喧嚣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正常的旅游团队。
从这个池子一旁的路往上走，就是去往鹿岛神宫背后那座山的山路入口，实际上日本本土最高的富士山也不过标高3776米，鹿岛神宫背后的这座山，更是不到两百米高，只是山路蜿蜒曲折，乍一看上去颇有几分云深不知处的韵味。
夜色深沉了，这些看起来就像是电信广告营业处一样的帐篷下却还是人声鼎沸，各种粗重的电子设备被胡乱摆放在临时搭建的桌上，发电机轰隆隆地开着，好几十个临时立起来的显示器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各种信息。
这个帐篷分为两个部分，最外围的那个部分，是监控着鹿岛里神社周围状况的无人机团队，好几百架无人机在附近的天空中巡梭着，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监视着任何想要偷偷潜入鹿岛里神社的暗世界老鼠，亦或者是出于好奇，所以过来偷窥的其他同行。
高天原的动作瞒不了多少人，或者说他们也没想瞒着，就连坚强哥都能够通过他们的动作查出来之前那个视频的出处，更别说本子这边的本土势力。
另一部分，则是严密注视着正在攻山的离光小道姑，这些人很明显和高天原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带着科研人员的倔劲，而且大多数都以年轻人为主，这边的屏幕上还在建立着她的实时人物模型，另一边的屏幕上，之前模拟的那个那像是火柴人一样的身体结构，在屏幕里线条纵横交错的山路透视图上往前进发着，小小的身子里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敏捷和力量。
“她现在已经到了第几个人那里了？”
“目前是第7个，看她好像完全不会累的样子——第7个也输了！”
“把这场战斗的数据单独存一个档，之前她是怎么躲开那一剑的？预判？”
“不，更像是生物对于危险的本能，我们人类以前也有这种本能，只是因为长时间的不狩猎，导致对于危险时候的肌肉记忆退化了……”
“我认为是更像第六感一样的东西！”
“那种玄学一样的东西，你觉得该怎么量化？肌肉记忆还可以通过dna遗传信息来尝试解决——”
“别吵了！继续记录第八场！”
在他们身后，红白色巫女服的大和抚子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越过黑暗看向山路的方向。
环溪观……
如果说当前蓝星的生物进化路线，分成『生物改造进化』和『生物自然进化』这两条分支路线，那么相对于前者一系列的丰硕成果，『生物自然进化』几乎是完全看不到出路的一条。
正常的生物演化需要万年为单位的漫长时间，即便是把时间线拉细，人类的进化也基本以百年为单位——如果没有什么核辐射之类的外力，那么人类想要完成肉眼可见的自然进化，在目前的蓝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万事总有例外，曾经的蓝星就出现过好几个疑似自然进化者的存在。
除去西方世界不提，单单共和国的【白首太玄】和【霸王】，日本高天原的【大日女尊】，都能算进去，而现在的【暴君】更是被部分研究学者，明确认为是超越了正常人类的真正自然进化者。
白首太玄消失了三十年，霸王早在当年就已经寿终正寝，而大日女尊……
高天原自己研究过家里的大日女尊，甚至于在当初治疗的时候，还切开来好好检查了一下，除此之外每个月都有详细记录身体数据。
但是除了身体机能比正常人强上两个档次之外，并没有更特殊的地方——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更像是天赋异禀的人，通过长时间的锻炼而得到的力量速度以及反应力，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出奇之处。
他们更想要看到的，是量变积累之后导致的质变，而不是单纯的不断强化，却还是原来的层级。
当年杀上高天原的白首太玄，理论上也应该是这样，只是比起大日女尊更强一个档次。
对方的速度虽然不会比子弹快，可是能比使用枪械的人更快一个节奏，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对方直接无视了单兵级别的热武器，除非是交叉火力扫射才有可能伤到她。
虽然说单单只是这样，在普通人眼里便俨然是鬼神一般强大的存在了，只是大和抚子不死心——与其说是不死心，倒不如说是最近的几件事情集合在一起，给了她新的希望。
从圣十字二号研究基地那里中途截胡过来的研究资料。
突然之间横空出世的暴君，以及那让人心驰神往的力量。
实实在在出现了的，并且超越了人类能力极限，却由人类改造而来的生物兵器，『未确认生命体·古朗基』。
最后则是那具红裙女的奇特尸体……
这些凑在一起，甚至让大和抚子有种‘天命在我’的错觉，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个新世界的门槛，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曙光，在不远处对着她招手。
她现在需要的是更多的资料，最好是来自不同样的有尝试过自然进化的人类——其中环溪观的人，就是最为优秀的实验样本。
共和国五千年的传承里，隐藏着太多没办法用科技完全解释得清楚的东西，有些是巧合，有些是古代人用不断积累的经验总结出来的，但是这些传承，到了现代要不是断代，要不就是面目全非。
环溪观要好得多，她们更多是在继承的同时进行着改良，包括身体锻炼方式和一些自然药物的应用，只要把这些都研究透彻……
大和抚子收回视线，看着旁边等候的一些救护人员：“待会儿如果那个女孩受伤了，立刻送下来进行治疗，生物组织和血液的样本记得要采集，对方的详细身体数据，你们也要记录下来。”
医护人员们穿着白大褂，非常严肃地点头，并且带着兴奋的神色，等待着实验体的到来。
他们望向山路的地方，简直可以用翘首以盼来形容。
快到碗里来啊——
……
……
离光小道姑有点累了。
她喘着粗气，单手撑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滑落在带着苔藓的湿滑青石板上，几乎没有溅开什么痕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湮灭在苔藓的印痕当中。
这一切简直就如同她的努力一样，完全没有用处……
但是还不能停。
离光小道姑抬眼看着漫长的登山路，这座山并不高的山，山路呈现之字形，几乎每隔几层台阶，就有人在等候着她的到来。
对方也是久经锻炼的存在，并且专精于剑道，尽管对方用出来的剑道，在她看来破绽百出，可是架不住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对方总有时候能够用出来亮眼的一两招，然后在她身上开个口子。
离光小道姑抿了抿唇，木然的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重新站起来，握紧了手里的软剑，沉默着迈开小短腿，继续走向下一个持剑巫女。
这些持剑巫女来自各地的里神社，属于是高天原的中坚力量，也是高天原赖以威慑地下势力的依仗之一，相比起鹿岛里神社那种几十年不出门的死宅，更多的巫女都是经历过实战的存在，甚至在各地都有着自己的名号。
第十九个巫女握着腰间的武士剑，微微对离光小道姑低下头行礼，用虽然蹩脚，可是很认真的语调说道：“请赐教——”
离光小道姑拱手行了个剑礼，但是并没有动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软剑，想了下，挥剑从自己的道袍上斩下一缕衣摆，然后用这一缕衣摆将软剑的剑柄和自己的小手掌彻底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随后才将软剑横在身前，并起剑指：“请！”
等到她这个请字一出口，对面的巫女双眸绽放着精芒，腰间的武士剑猛然出鞘，带着力劈华山一样的凌厉气势，口中爆发出『嗨呀——』一声大喝，直取离光小道姑的面门。
『锵——』
软剑像是游龙一般在空中轻轻颤动了一下，擦着劈砍过来的那柄武士剑的剑脊刺进去，金属的摩擦声让人牙酸不已，而离光小道姑那小小的身子，更是侧身沿着软剑的走势，整个人撞进对方的怀里。
软剑擦过对方的颈脖间，一缕细细的剑痕在她的脖子上绽放开来，持剑巫女一剑无果，刚想拧身一记上撩，可是突然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顿住动作，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有血从脖子之间慢慢地渗了出来……
如果对方那一剑再深一点，亦或者直接一挑——持剑巫女张了张嘴，喉咙滚动着，好几秒钟之后才收起武士剑，将其从腰间解下来放在身前，跪坐在满是青苔的石板上，深深地低下头。
“我输了——请！”
离光小道姑按着因为高速爆发，从而导致略微有些痉挛的手臂，轻轻地‘嗯’了一声，将对方的武士剑拿起来装到袋子里，然后拖着袋子继续向上攀爬。
这是当年她师祖留下的规矩，【白首太玄·陆颜灵】来到日本的时候，挑战了几乎所有的里神社，输的一方交出佩剑，等到白首太玄因为某些缘故，在雷雨夜踏上高天原的时候，带着整整两个麻袋的名剑。
只不过那些剑大多数都给直接斩断了——在交手的时候，仅仅一个照面。
离光小道姑做不到师祖那种地步，她手里的软剑甚至都不是自己师傅的那把【离光软剑】，而是自己从小练习用的配剑。
深吸一口气，离光小道姑继续迈步往前，第二十个。
很快了……很快了……
那是师祖的佩剑，不能流落在外，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青石板，只要拿回泰若山剑的话，自己师傅一定会很开心的……
第二十个持剑巫女的剑势轻灵，和之前的刚猛不同，对方似乎有过对付软剑的经验，尽管她说的是‘在黑帮火并的时候什么奇怪兵器都有’这样的话。
但是离光小道姑依旧是赢了，代价是自己的左眼眼角带上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如果不是她闪躲得足够快，恐怕那一剑就直接从她的眼眶里刺入，后脑穿出。
即便躲开了，眼角伤口的血也流淌下来，连带着伤口本身的刺痛感，让左眼一阵阵微颤。
离光小道姑的脸上没看出多少因为疼痛而难过的表情，实际上她的脸上总是很难看出表情，只有在她师傅夸奖她的时候，多少会回暖，露出淡淡的微笑。
她抹了把眼角，踏步往上，看到了第二十一个持剑巫女。
对方和之前的巫女不一样，是个身材不高的少女，混血儿面孔非常惹眼，对方似乎还染了发，一头秀丽的银色短发微微晃荡着。
看着她的面孔，离光小道姑下意识想起了自己的二师姐，虽然只在一起相处了不长的时间，但无论是大师姐艾丽娅，还是二师姐金后，都是非常好的人，让她觉得这种平常的校园生活也非常开心。
如果可以的话，能继续平静下去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然后又将这些抛到脑后——那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她行了个剑礼：“环溪观，离光。”
“伏见稻荷大社，纯野绀子。”
对方拔出腰间的长剑，但并不是武士剑，而是一柄刺剑。
离光小道姑眼神凛然，抬手迎了上去。
剑光在空中交错着，但是当离光小道姑想要冲上去的时候，对方似乎是发觉到了她的左眼视力受损，当即抽回细长的刺剑，身形一闪，拼着自己被软剑割出深深的伤口，那刺剑爆发出凌冽的气势，呼啸着刺向她的面门。
离光小道姑回手想要格挡，但是抬起来的手居然落了空，当即面色顿变，只能是猛地一个倒折腰，小小的身子几乎完全向后翻去，躲开锋利的刺剑剑锋。
那柄刺剑绕回来，从离光小道姑的胸前往下移了好几寸，最终刺进她了的大腿里。
离光小道姑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伏见稻荷大社的持剑巫女拔出刺剑，鲜血飙射出来。
离光小道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腿一阵微颤，终究是瘫软了下去。
“……是眼睛。”她这么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再度撕开一条裙摆，包扎自己的大腿。
持剑巫女后退了两步：“认输吧，你的眼睛受伤了……你的主视眼，应该是左眼吧？”
主视眼，又叫优势眼，它所看到的东西会被大脑优先接受。
把双手在身前平举，双手交叠出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双目通过这个空间注视着远处的某个物体，并且分别闭上左右眼，就能够知道自己的主视眼是那一只——双眼看到的那个物体，如果还能够正确地存在于双手交叠出的三角区域内，那便是主视眼。
而主视眼受伤，就会导致对于空间位置的判别失误，之前她没能拦住对方的刺剑，就是因为这细小的判定误差。
离光小道姑仰面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着，双目无神地看着天上的繁星。
好片刻之后，一群医护人员涌了上来，担架什么的准备齐全，甚至是过于殷勤地想要把离光小道姑抬上去。
她挥舞着捆死在手掌心的软剑，逼退对方：“后退！给我药，不要过来！”
医护人员们互相对视一眼，有个人从腰间摸出个小瓶子，对着离光小道姑直接喷了过去，整瓶喷剂只用了半秒钟就挥洒而光。
伏见稻荷大社的纯野绀子当时就是一惊，下意识退开几步避过喷雾：“你们在做什么——”
“安心，我们只是在给她治疗。”医护人员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好了，离光小姐，不要挣扎了，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也不敢伤害你，请躺下吧！”
离光小道姑眼皮沉重地合上，握紧了软剑的小手也瘫软放松了下来。
……
……
“怎么样？来了吗？”
“抬下来了！快快快——”
“手术室准备！”
“检测仪器都拿过来！”
一阵忙碌的声音响起，抬着离光小道姑的担架被送下山，帐篷旁边临时搭建的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但是本该好好躺在担架上的离光小道姑却眼皮轻颤，身子微微抽搐着。
“好厉害的身体抗性！”一个白大褂眼里发出兴奋到了极点的光：“单单这个药物抗性，就有足够的研究价值！”
“好像他们环溪观的人，对于各种药物的抗性都很厉害，当年白首太玄在高天原上损坏了一处研究基地，有毒气体泄漏也对她没有起作用。”
“说什么她损坏，明明是有人故意投放的……”
“嘘——小声点！”
就在离光小道姑要被推进临时手术室的时候，她的眼眸豁然睁开，小小的身子像是鲤鱼一样从担架上翻起来，抬手扣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医护人员的颈脖：“后退！放我离开！”
人们大惊失色，用时不由庆幸，之前幸好把她的软剑给解下来了。
大和抚子走过来，安抚她道：“请您放心，离光道长，我们没有恶意，也不敢伤害您，我们只是想给您治疗一下……”
离光小道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扣住医护人员脖子的手更紧了一点，后者脸色变得青紫起来。
“……后退，还我剑，让我离开。”
“这恐怕不行。”大和抚子对此无动于衷：“请安心地接受治疗，直到你们环溪观的长辈来接您回去吧。”
她并不在乎一个医护人员的死活，倒不如说对方动手的话，那就更好了，起码有了扣留她的理由。
周遭几个护卫掏出电击枪，极为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突然暴起发难。
离光小道姑目光闪烁了下，缓缓松开手。
大和抚子微笑着拍了拍手掌：“您能够接受我们的善意，那真是太好了。”
离光小道姑没看她，视线越过她的面庞，看向了她身后的天空：“不，你要的长辈，来了。”
“……什么？！”
大和抚子面色登时一边，她耳朵颤了颤，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豁然扭头望向身后。
果不其然，那被无人机笼罩着的空中更上方，一架红色的直升机正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凌厉气势，在高速接近。
大和抚子望向旁边负责监控的帐篷里：“对面是什么人？”
“是……是一架普通的商用直升机！隶属于一个跨国财团，对方没办法降落的！我们的无人机已经封锁了这片空——”
他的话没说完，看向天上的目光就已经变得呆滞起来。
那架直升机压根就没有降落的意思，只是高速掠过这片空中，呼啦啦地卷起一阵狂风，而在这风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悍然从直升机上直接跳了下来。
跳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三十多米的高空之中对方怎么开伞？！要知道最低的开伞距离都要有50公尺，更要预留50公尺的距离来进行修伞，调整着陆姿态，三十多米跳伞，而且下面全是盘旋着的无人机，干扰无数，这简直就是自杀！
然而他们发现，对方没有伞。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空中就这么垂直下落着，地面上的探照灯下意识地扫过去锁住对方的身影，却只照亮了对方那无所畏惧的神情。
那一头银色长发在空中飞舞着，暗金绣龙纹的玄色长袍翻飞，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祗。
『吼——轰————』
对方落到地面之前，抬手往地上拍出一掌，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龙吟声，林莽间猛地炸开一声巨响，气浪冲出林间，肉眼可见的烟尘腾空而起。
裹挟着叶子的气浪甚至于冲到了帐篷面前，吹得人不由自主抬手挡在眼前。
而就在这个好似轰炸一样的背景下，那个玄袍银发的女人，从林莽间抬步缓缓走了出来。
“……暴君！”
大和抚子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对方的出场方式委实是挑战着人类的想象力。
红色的直升机去而复返，上面有人将一柄古银色的霸王枪丢下来，那柄带着浮雕的长枪在空中撕裂出尖啸声，直直地落向玄袍女的所在。
大家目光下意识地紧盯着那柄下坠的霸王枪，枪身上的浮雕转动着，就像是一条游龙从空中冲下，龙口吐枪尖的紫金色锋芒，在探照灯下带着让人目眩的冷冽感。
『嗤——』
霸王枪陡然顿住——那位银发玄袍的暴君，头也不抬地就这么随意探出手，稳稳地便将高速落下的长枪直接握在手里。
从极动到极静的顿挫，简直让人胸中烦闷欲呕。
玄袍女视线扫过这不大的山脚，目光望到了大和抚子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算下来得有一年半没见面了吧？”
“……”
『咻——笃！』
霸王枪穿透空气，擦过大和抚子的颈脖，将她身后一个拿电击枪指着离光小道姑的人直接穿透肩膀，钉在了旁边的古旧木柱子上。
大和抚子摸了摸自己的颈脖，霸王枪那嶙峋的枪身浮雕，直接擦过她的肩膀，将一片衣角连带着脖子上的血肉，直接擦了过去。
“我告诉过你，最恨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她也一样！”
大和抚子垂下眼帘，微微躬身：“是我招待不周，万望恕罪。”
“……你硬气一点多好。”玄袍女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脸：“那样的话，我们就不需要这么多废话了。”
在玄袍女身后，几个科研人员更是眼里带起了对世界的怀疑：“刚才，应该是是某种反冲降落的方式！”
“会不会是炸弹？”
“那人体怎么完美承接这股反冲力？！”
“对方那身衣服可能有翼装的效果！”
“我更倾向于某种一次性飞行背包之类的小型降落器，快去林子里找找！”
“虽然不可能，但是我还是觉得，对方是用降龙十八掌的反冲力直接跳下来的……”
“少看点武侠小说啊！”
“会不会是反重力装置？”
“科幻小说也少看点——”
“还有刚才她接住那把长枪，我怀疑她身上穿着类似九局的那种轻型动力装甲，你们看她的衣服，有可能就是为了掩盖里面的装甲本体。”
玄袍女没有理会身后这些研究员的嘀嘀咕咕，而是越过了低头不语的大和抚子，走上前去看着担架上很是有些狼狈的离光小道姑。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离光小道姑怔怔地看着玄袍女的脸好一阵，四目相对，好片刻之后她才低下头，声线木然：“……离光没用，师叔祖，对不起。”
“你做得很不错了，只是有些垃圾策划，纯粹在玩人。”
玄袍女探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这熟悉的抚摸动作让离光小道姑像只猫咪一样下意识缩着脖子眯起了眼睛，可是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小脑袋瓜僵了下，抬眼看着玄袍女，眨了眨眼之后又把眼帘垂下来，掩盖住眼神里的明悟。
玄袍女从袖间取出一枚参片递过去：“能站起来吗？”
“……能！”
“那就站起来——”
离光小道姑将参片含进嘴里，翻身站起来，小腿一软险些摔倒，可是终究还是扶着旁边的箱子，倚靠着站稳了。
玄袍女将手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冷冽：“谁伤的你？”
离光小道姑想了想，解释道：“点到为止，我赢了她们，公平。”
“……好。”
玄袍女知道这孩子想说什么，或许高天原摆了一个狗屎一样的九九八十一难取经大阵，对于别人看来是在搞笑，但是对于离光小道姑来说，对方没有一拥而上，已然算是公平，更何况那些持剑巫女都还点到为止，没有真正下杀手。
这就是环溪观的骄傲么？还真是可怕啊……
玄袍女收回手掌，呼出一口浊气，吐气如龙，白练冲出去半米多才消散。
随后她扭头望回来：“我的剑呢？”
“……”
大和抚子沉默了片刻，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在山上，阁下需要自己去取，我们和鹿岛里神社是合作关系，剑圣巫女并不需要听从我们的命令。”
玄袍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晚的这个时候，我会去高天原拜访你们，伴手礼我也会带上的。”
“明——”
“我亲自白拜访，还要选日子的吗？”
大和抚子脸色僵了僵，随后带起温和的笑容：“我们的荣幸。”
玄袍女抬眼看着山路，从山脚往上，之字形的山路上全是红白巫女服的巫女，这一幕简直就像是孙悟空大闹天空的时候，南天门上看下来的那些天兵天将——不过真要计较起来，她们算什么天兵天将？
探手拿过大和抚子双手奉上的长枪，玄袍女走了几步直接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中心就是离光小道姑倚靠着设备箱子站着的地方。
“我去取剑，你在这里等我。”
再度摸了摸离光小道姑的脑袋瓜，玄袍女扭头发出宣告：“你们谁敢进这个圈子，后果自负——”
那凤眸望过来，委实是让人心颤。
大和抚子退开两步以示自己绝无他想：“当年白首太玄阁下以武会友，败尽我国剑道传承，一共八十一人，这八十一人的传承，如今全部都在这里了——她们的剑道，在这几十年间或有所误，或有退步，还请阁下再指教。”
离光小道姑看着大和抚子，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但是小拳头却握紧了：“我打败了二十个。”
“……好，我这就安排去掉。”
玄袍女将自己的袖摆挥了挥：“不用——”
她并起剑指，指了指高天原的人拿下来的两袋子武士剑：“那二十把破铜烂铁，就是之前输掉的那些？”
离光小道姑点了点头：“嗯，二十个。”
“呵……”大和抚子笑了笑：“既然离光道长坚持，我们还是把这些人去掉吧。”
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她脚步一动不动，就这么抬眼看着玄袍女，颈脖肩膀上的血浸透了衣领，她却恍然不觉一般，依旧是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
“既然都排好了，就让她们输一次吧。”
离光小道姑将旁边的软剑取过来，双手奉上，小脑袋瓜深深拜下：“送师叔祖。”
玄袍女接过软剑围在腰间，环溪观的软剑有个好，那就是样子特别复古，玉带模样的软剑剑鞘和这一身玄色龙袍俨然绝配。
玄袍女抬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住，扭头望过来，眼神在夜色中分外明亮。
束上了玉带的她气势更甚，恍然如同高高在上的君王俯视着蛮夷：“矩法天地，乃成规矩——你们高天原，要明白什么是君臣，什么是父子，规矩……不能乱。”
大和抚子望着这个桀骜霸道犹胜当年白首太玄许多的暴君，脸颊微微抽了抽，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希望阁下能够成功。”
……
……
玄袍女站在山脚下，仰头往上看。
被离光小道姑击败的二十个巫女，已然换成了她们的师姐妹——相比起共和国，本子在剑道这些传统技艺的传承上确实有可取之处，培养的人才合不合乎时宜暂且不提，但这份坚持还算不错。
她抬声说着，声音远远地传开去，让上面所有的持剑巫女都听得清清楚楚：“让开一条路，那柄剑，你们不该拿——”
没有人回答，那山上的八十多个持剑巫女望下来，眼里神色各异，有的好奇，有的愤恨，有的漠然，但更多的则是跃跃欲试。
这像什么呢？
像是有人说，勇者啊，去击败恶龙，取得神器吧，路上你将面对一些魔王。
勇者说不就是五个四大天王么，看我正义的肾击，神圣的背刺。
结果那个人摇摇头，不，是八十一个魔王。
玄袍女面前是两口袋武士剑，形状各异，甚至上面还能够看到一些非常私人的小贴纸，充斥着生活气息。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贴纸，旋即低下头将自己玄袍原本的腰带解下来，徒手扯断一截在面前摊开：“既然你们不让，那么不要怪我无情——你们之前守规矩，我不想看到你们的血。”
这么说着她把腰带蒙在眼前，于脑后打了个死结。
两个袋子里面的武士剑被她用剩下的腰带卷起来，两边各十把，束在腰间。
有风卷了起来，红色的枫叶在初冬的夜风中簌簌而下，在她身后飘散开去。
一步踏上了山路，第一个持剑巫女眼神一冷，拔出腰间的武士剑悄无声息地斩过来，刀锋划过空气的嘶鸣声显得格外凄厉。
『铮——』
谁都没看清楚玄袍女的动作，只见到银色的刀光一闪而过，那个持剑巫女定在原地没有动，而她则是将拔出来的那柄武士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扔到持剑巫女身前，继续抬步往前。
一个呼吸之后，持剑巫女重重地跪下来，一道深深的血痕在她的右手臂上纵向延伸开去，巫女服的袖袍裂开，血顺着流淌到地上。
第二个巫女脸色微变，吐气开声，仿若这么一声怒吼能够给自己壮胆，大开大合地直取玄袍女面门。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玄袍女脚步都不曾停下哪怕半秒，继续拾级而上，身后的持剑巫女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肩膀上那柄武士剑，说不出话来。
持剑巫女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表情纷纷严肃起来——
……
……
山脚·数据收集小组。
“能看清吗？！”
“太快了！动作摄像头完全捕捉不到——”
“第几个了？”
“第五个……第七……不对！第十二个了！”小组成员张了张嘴，眼睛瞪得老大，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放弃了思考：“她——”
他抬眼看了下山上的情况，那个玄袍的女人就如同在自己家后花园漫步一样，走过去，一剑，然后脚步不停地继续走上去。
这是砍人吗？这就像是出门散步的时候顺手往垃圾桶里丢了个纸团一样轻巧！
他低下头看着屏幕，于是看清楚了屏幕上显示着明晃晃的【20】
“……”
……
……
玄袍女将二十把剑，全都留在了之前的二十个持剑巫女那里。
第二十一个巫女，就是之前打败了离光小道姑的那个，对方严肃地摆出弓步，握紧了手上的刺剑，表情认真。
但是她额前渗出来的细汗，让人知道她恐怕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