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庄园·会客厅
侧面的竖窗带着彩绘玻璃的光，透进来绚烂的光束，将整个会客厅映照得如同古典教堂那般美丽。
偌大的客厅里面，一张能够坐下八个人的欧式长桌被摆放在最中间。
桌面上铺着油画长卷一样的桌布，还有精致的桌旗压在上面，这玩意儿就是单纯好看，没有实际用处。
但宋家家大业大，万事都有女仆们收拾，所以不但有桌旗这种装饰物，还有虽然用不上可依旧要摆出来的纯银烛台，稍稍分隔开母女之间的视线。
宋夫人坐在这头，莲花坐在那头，中间隔着一点点距离，就靠可怜的烛台提供安全感了。
或许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室内声学设计，坐在主位的人有着极为良好的发声加成。
宋夫人的话语虽然声音不大，但即便是坐在最对面的位置，莲花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的话，难道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宋夫人这么说着，皱起眉头。
她的语气并不算严厉，但其中的命令感满满，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
莲花嗫嚅着说不出话，低着头看着桌面，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我……我不想现在就离开……”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从最开始就已经定好了，你和你妹妹有着不同的安排。”
“可是——”
“没有可是！”宋夫人说着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脸色很是有些不愉地抿了口：“最多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必须要离开，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可是我明明还有时间的！”莲花都快哭出来了：“我当初和你约定了的，我还有三年时间！”
“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你难道还以为是你爸爸在的时候吗？”
宋夫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现在这些事情变化太快了，原本的计划要提前！”
“妈妈！”莲花猛地站起身：“我还——”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不会像是以前那样继续纵容你的任性！”
“……”张了张嘴，莲花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倚靠在长椅上。
她的目光有些微放空，像是茫然地找不到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夫人端着已经没有了茶水的杯子，默默地保持着喝茶的姿势，缓缓地垂下眼帘，掩盖住眼眸中那一丝复杂的神色。
幽子管家束着手站在宋夫人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芙小姐正在被训斥……这么说或许不准确。
但毫无疑问，在宋夫人面前，芙小姐是绝对的弱势地位。
她尽管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作为当初宋家家主亲自带回来的管家，她没办法背离自己的职责。
幽子管家的职责，就是只对宋家家主负责——
无论现以前的宋家家主是谁，也不管未来的宋家家主会是哪一位。
只看现在，莫问前程。
但是她束着手的手心里，却还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签字笔给摁了下去，颇有规律地进行着敲击。
芙小姐，有些事情，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她这么想着，收起签字笔，端起旁边的茶壶给宋夫人续上一杯红茶，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点什么。
但是在莲花看来，面前的一切都在抽离，逐渐远去。
她眼前的那些景象、那些人物、甚至于就连那从窗外打下来的光，都变得遥远而陌生，幽幽地被一个黑点给吸了进去。
直到最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那是高傲得近乎以轻蔑的态度，不屑地发出的嘲弄笑声——
“呵……”
……
……
宋家庄园·八楼站
离光小道姑在默默地开着车，艾丽娅坐在一边看她的八卦镜。
宋家庄园内部用的通勤车都是高尔夫球场的那种球车——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个简化版的小汽车，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但是架不住高尔夫球车有范儿，看起来也却是挺好看的。
像是之前奥观海就特别喜欢开着辆clubcar在高尔夫球场上乱窜，虽然他技术一般，可是feel就很足。
国内好多人吹嘘着高尔夫球是什么成功人士的标志，打个球就是与精英人士共舞，挥杆瞬间就是高人一等的选择，大肆鼓吹加入某某高尔夫球俱乐部就可以倍显尊荣——这就是欺负人傻钱多的家伙的。
这些话都来自高尔夫业内的炒作，俗称拉高逼格，弄一副曲高和寡的姿态去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
其效果嘛，大概就是类似某独立女性田贵族那般，用自己浅薄的底蕴去挑衅大众，赢得一片嘘声。
宋家庄园里有高尔夫球场，但属于是非常辛苦的那种，自己打自己找还得带着沙壶去补草痕。
据说当初也就宋家家主偶尔有客人来的时候会借此来刷一下逼格联络一下感情，平日里都是女仆们用来休息野餐的大草坪而已，完全没起到作用。
艾丽娅回想了一下宋家小姑的日常，貌似人家这么有钱，爱好也就是蹲在家里抱着爆米花看哆啦a梦？
莲花平日里除了逛商场买几件衣服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炫富操作——这一家子除了脑子有恙之外，还挺朴实的。
“平时宋夫人都在做些什么？”艾丽娅有点好奇。
“看书，处理公司事务。”离光小道姑蹬着小短腿踩下油门，想了想之后补充道：“偶尔看电视剧。”
“八点档那种？还是日常肥皂剧？”
“谍战片，国产。”
“哦，原来是喜欢硬核的！”
“不，是喜欢现在这些谍战片的琼瑶爱情。”
“……还真是爱好独特，哈哈……”
艾丽娅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汗，觉得她和宋夫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可能有点少。
她自己虽然也偶尔看这种，但在谍战片里寻找琼瑶式爱情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八卦镜上面蹦出来一个信息提示，上面显示的是一段闪烁的摩斯电码。
“呐，你的信息。”艾丽娅没在意，将八卦镜递了过去。
但是离光小道姑在瞥了一眼之后，小脸上带起了罕见的疑惑神情，探手点了下旁边的翻译按钮。
【夫人强迫小姐签合同】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发信人是幽子管家。
离光小道姑一脚刹停了高尔夫球车，抱着八卦镜陷入了沉思。
艾丽娅探头过来：“怎么了？”
离光小道姑滑动着八卦镜的屏幕，调了架无人机过来：“幽子管家，让我转告消息给师傅。”
“什么事情？”
“应该是……”离光小道姑抿着唇，调出近期的宋氏重工财务信息，眸子里映衬着屏幕上那飞速下滑的信息注脚，表情有些冷了下来：“财产转移合同……”
“？？？”
……
……
宋家庄园·会客厅
宋夫人柳眉竖起，望着长桌对面自己的女儿，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样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如此呵斥道，端着茶杯的手不轻不重地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墩。
茶杯和茶碟直接，发出一声不轻的瓷器碰撞「哗啦——」声，在寂静的会客厅里尤为刺耳。
可是莲花却只是身子斜斜地坐着，左手抬起撑在长椅的扶手上，手掌握拳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长桌对面的宋夫人。
那柔媚的眼神，没来由地带起一股让人心悸的诡谲寒意。
幽子管家眉头挑了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细细想来的话，我们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莲花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的好妈妈。”
若是正常家里，无非就是觉得女儿又在作怪，笑骂一声了事。
可是宋夫人十多年来一直都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莲花，无论是性格还是礼仪都尽量力求她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如今猛地瞧见她这副惫懒的模样，委实是气不打一处来：“坐没坐相，你在外面就学到这种做派？！”
“怎么舒服怎么来嘛，我又不是孩子了，妈妈你还是管我管得那么严格呢……”
“哼！”宋夫人冷哼一声：“看来你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你看，我们之间就是不能够好好地交流。”莲花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都说母女之间如同十指连心，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呢？”
“……既然你自认为你长大了，那就更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宋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怒意，探手向幽子管家：“合同。”
幽子管家沉默了半秒钟，轻声道：“夫人……”
“拿来！”宋夫人猛地抬高了声调：“我现在说的话连你都不听了吗？！”
“……”
幽子管家从一旁的保险柜里拿出一份文件，可是在交给宋夫人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手。
莲花啧啧称奇：“妈妈，看来幽子管家对你意见很大啊。”
“注意你的言行！”宋夫人冷眼扫过来：“我能理解你的心态，也知道少年人有这种自骄自傲的时候很正常，但是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是么？”莲花眸子里闪了闪，有些无趣地自嘲道：“我倒是希望我是普通人家里的孩子。”
“……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整个宋家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哦，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他的女儿，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做出牺牲，这不仅仅是为了宋家，也是为了你妹妹。”
说到熊萝莉，宋夫人的表情下意识地柔和了些许。
可是莲花却皱起了眉，表情冷了下来：“要是我不答应呢？”
“我现在还是宋家的家主！我！不是你宋芙蕖！”宋夫人直接从幽子管家那劈手夺下合同，将其拍在了桌上：“不要试图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激怒我！你现在还不够资格——”
“那我够资格么？”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会客厅外传来。
那是一个女声，很好听，柔而不魅，甜却不腻，就一个词——通透。
伴随着轻微的轮子碾压声音，白衣道姑陆无尘出现在了会客厅的门口。
霎时间，会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宋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似乎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意料之外的变化。
幽子管家默不作声地束手退了开去，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莲花之前还一副突然之间变得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却下意识地缩起了身子。
要不是地方不好藏，她估摸着能直接钻到桌子下面躲起来。
白衣道姑目光扫过会客厅，然后定格在会客厅一侧的彩绘玻璃窗上。
沉默了好几秒之后，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玻璃窗是没办法打开的。”
“我怎么知道？”窗外一个模糊的身影腾挪着，发出委屈的声音：“我们那边的玻璃窗都是可以打开的！”
什么破设计，不能开的窗子你们是拿来好看的么？
“……所以你准备怎么进来？”白衣道姑看着那道身影在窗子外扑腾着。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半夜窗外扑闪着翅膀撞玻璃的扑棱蛾子。
“打碎可以吗？”
“不行，这是很难得的窗户，修起来非常麻烦。”
“哦，那我走门好了，你们等等——”
宋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窗外的身影跳跃着贴着墙离开，对方即便是溜墙根也表现出一副高来高去的手段。
可会客厅外的彩绘玻璃窗是竖着好几米高而且滑不留手的那种！
她下意识地指着那道身影问道：“这是……谁？”
幽子管家眨了眨眼，表情有一点点复杂。
她大概知道这是谁，但是白衣道姑在场，她不敢问，也不敢说。
“师叔祖，陆讳颜倾。”离光小道姑一个拱手行礼，想了想之后补充道：“我们环溪观的。”
古人说的避讳，就是对于长辈而言，不能直呼其姓名。
譬如帝王——当初风月虫二乾隆就曾经下令，不允许百姓的门联之中出现‘五福临门’四个字。
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里面的一则关于避讳的故事则是更狠，直接连同音字都避了。
据说北宋时期有个有个叫田登的州太守，因为名字的缘故，不允许州内治下的百姓谈论和‘登’字同音的字。
到了元宵节，州城里面每年都要例行点三天花灯用以庆贺，还得贴出告示让老百姓来观花灯。
但这次不允许写‘登’的同音字‘灯’，把那些小吏给为难坏了，最后只能是在告示上写上‘本州照例放火三日’。
老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操作，收拾细软吓得阖家逃窜，于是才有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典故。
环溪观虽然并不会认死理去遵循那些古板的糟粕，但是对于一些好的做法也会加以传承。
在传统礼仪方面的规矩颇为繁琐，可是大大咧咧地直呼长辈姓名，确实是不怎么礼貌的事情。
宋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离光小道姑的师叔祖啊……
等等！师叔祖？
海神号上的那位暴君·陆颜倾？！
深知环溪观牛x程度是好几百层楼那么高的的宋夫人当即就是一惊，差点没忍住也来了个战术后仰。
什么是国际巨星？她怎么也来了？
但是她忍住了，毕竟相比起镶金边女仆，她好歹也是宋家家主来着，多少有点排面。
金先生当初评价宋夫人，觉得这个女人8行，但是他有一点看错了——这个女人也是ssr。
尽管比起他和艾如龙这种老牌商界ssr来说多有不如，可比起那些野鸡企业家来说，还是强得可以。
起码以她的手腕，去经营一个正常情况下的全球500强企业，不至于说给做垮了的地步。
只不过宋氏重工体量庞大，牵扯颇深，远不是一个500强的企业的程度。
说个最简单的——共和国当初有两条大黑鱼，就是委托宋氏重工配合北船那边一起制造的。
无忧岛作为海外飞地，东南宋家一句与国同休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不可谓不重。
在这种大前提下，宋夫人自然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为上。
能求稳的尽量求稳，即便是一些需要冒险但却有泼天利润的，都是点到为止，绝不冒进贪功。
毕竟她又不是当初勇猛精进的宋家家主，没有那个只手挽天倾的余裕，只能是当一个守成之主。
这也是为什么在金先生和艾如龙看来，宋家不复以往锐气霸道，反倒是显出几分颓势来的原因。
而且现在这个社会变化太快了，如同激流向前，不进则退，宋家没有宋家家主在位时候的辉煌也是正常。
所以宋夫人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继续按照计划进行，就算无尘道长出面也没用。
她收摄心神，静静地看着大门方向，候着那个所谓环溪观的师叔祖出来。
在这时候，她倒是颇为疑惑地扫了一眼莲花，不知道自己女儿怎么就这么怕无尘道长。
平时也没见她这样啊……
莲花小心翼翼地从桌面上探头，就像是从水里探出眼睛看世界的小鳄鱼，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于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白衣道姑。
“……”
莲花喉咙滚了滚，稍显惶恐地移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好在白衣道姑并没有找她麻烦的意思，望了她一阵之后也移开了视线。
只是那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掌，却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背的指节发白。
好片刻之后，大家等得都有点累了，一个电话打到了离光小道姑的八卦镜上。
“……师叔祖？你在哪？”离光小道姑木着小脸点开通讯。
『我迷路了，你们这个什么建筑设计得好诡异啊，我现在应该是在哪个房间里来着。』说着她敲了敲墙壁：『我被困在墙里了。』
大家一愣，然后一琢磨，最后纷纷一惊。
宋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她怎么找到那里的？！”
幽子管家几乎是下意识拔枪了：“我去把她抓出来！”
白衣道姑捏了捏眉心：“离光，你去把你大……咳，把你师叔祖带到这边来。”
莲花在旁边颇为幸灾乐祸地嘀咕出声：“我早就说过不该在这种公馆式建筑里面修什么密室，”
当初宋家家主在这幢小楼里面办公，那个密室并不是什么特别玄奇的存在，非要说的话大抵是颇为隐私的休憩地方。
可就是因为颇为隐私，所以被钻进去之后，大家都显得有点发懵。
离光小道姑倒腾着小短腿跑了出去，然后刚出去就发现玄袍女走了进来。
对方身上的玄袍还带着些许灰尘的痕迹，看上起很是有那么点狼狈。
“抱歉抱歉，不小心走错了路。”玄袍女把一个小小的证物袋揣进兜里，摸了摸离光小道姑的头：“下次，下次一定注意。”
莲花蹬蹬蹬跑出来，跑到了玄袍女身后：“帮我！”
玄袍女瞥了一眼面前的莲花，或者说，面前的里莲花，贴在她耳边轻声道：“等下我要把你屁股打肿！”
“……你混账！”
“我说过你不能随便出来的。”
“事从权急！”
“事从权急个屁，全都是借口，充满了妥协。”玄袍女挽了挽袖子：“待会儿你就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