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番巾帼不让须眉之风范,只是有些不知廉耻。
薛洪毅不愿与妇人过多啰嗦,直接下令:“护国寺缉拿嫌犯南嵘峥,胆敢阻拦着,杀无赦!”
两方兵戈即将碰撞时,昏昏沉沉的南嵘峥朝何氏虚弱道:“母亲,让开吧。”
而后不发声音,只唇齿微动的口型向何氏说出了一个名字:“箫如林!”
......
在魏国西南与梁国西北的两国边境接壤处,有一处发自魏国属地高山的泉水流经两国边境,流入梁国属地边境,泉水之盛涌,发自高山,过经平原,流淌成河,滋润了河水两岸,水草丰美,田地富饶。
此由山泉汇成的河水被当地人命名为泉河,泉水两岸有两个镇子,泉河以南的梁国境内镇子称为泉南镇,泉河以北的魏国境内的镇子称为泉北镇。
泉南镇与泉北镇本是一家,原属梁国属地,后魏军南下,占领泉河以北至今,使得泉北镇成为魏国属地。
背负一杆长枪,胯下一匹银铃金丝缰绳白马,马鞍侧悬一柄镶珠宝剑,皆是武人的行头,却偏偏是一书生的打扮。
一身飘飘长袍,一团发髻,两根剑带,颌下的胡须与褶皱的眼角证实着此人已经不是朗朗少年,而是已近不惑。
岁月无谎言,岁月不饶人,一晃,便已经是十八年。
“已经是十九年了。”
站在泉河岸边,看着初生的朝阳,与泉河两岸的大好河山,美丽富饶,牧封流自叹一声感慨道。
跨过前面架在泉河之上的木桥,就到了梁国的地界,此时在牧封流身后的是泉北镇数十泉北镇边境驻军。
牧封流为人低调,却仿佛做人行事总在不经意间,成了高调,就如这般,从外界来了一个如此行头的‘老书生’,由不得不叫这里的驻军起了疑心。
驻军都尉收到禀报,得知有这么一人进入泉北镇,目的似是跨过泉河,进入梁国地界的泉南镇。
泉南泉北两镇虽然只隔着一道泉河,但是两镇百姓若要走过这道泉河上的木桥踏上他国属地,是必须要有边境驻军都尉签发的文书的,没有文书,擅自过河者,视为内奸,一旦抓住,凌迟处死。
当地百姓是没有胆子去到满眼尽是铠甲军械的军营中去讨要一个文书的,就算是有胆子去讨要了文书,也会因为几十个问题的盘问而未必能将文书带出来,相反,若是带不出文书,也不见人,那么多半是因为被冤枉成奸细扣押了;就算是能带出了文书,也多半是家中钱粮交了一半才换得那一张通行纸张。
所以,即使是在两国修好,边境安稳的这几年里,两镇中同宗同源的人也鲜有往来,两镇的人正在如同这两个王朝一样,变得逐渐漠视。
牧封流是不知道要去找什么通行文书的,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前去,因为他本就没有把此地的百十名驻军看在眼里。
让他期盼着看在眼里的只有一件事,一个地方,那就是河对岸的泉南镇中有一户大户人家,那里原来的主人姓赫,那户高墙大院中还有一个叫做青歌的姑娘。
时过十九年,牧封流已经不是少年,可青歌在他眼中永远是记忆中那个十九年前的姑娘。
泉北镇的边境驻军集结,使驻守在河对岸的泉南镇的梁军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迅速集结起来,两方人马隔河相对,唯独使得引起这场骚乱的牧封流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全不在意。
不理会身后驻军都尉的喊话,轻夹了几下马腹,白马大步昂扬地踏上木桥,这一次,都尉拔剑,众军抽刀,河对岸的梁军不知情况,也纷纷举起手中长矛,对准对岸的每一个人。
牧封流不想将事情闹大,他是回来寻亲的,不是杀人的。
回头看了都尉一眼,手上有拔剑的动作,紧张得都尉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是牧封流拿出来亮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亮闪闪的剑,而是一块亮闪闪的腰牌。
都尉小心翼翼地上前,借着初生不久的日光看清腰牌上的字:
潮州
一品盾甲将
雨
......
潮州盾甲军扬名天下,曾经也随魁王帅征战过此处,说到泉北镇一带能够归魏国所有,这其中也有魁王帅的功劳,潮州盾甲军共分四营,风雨雷电,一品盾甲将也各有一人,驻军的都尉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在他面前的人竟会是潮州盾甲军雨字营一品盾甲将。
牧封流那张并不凶悍的面庞看起来确实不像统帅万千兵马的一军之将,不过潮州盾甲军一品盾甲将的腰牌在此,由不得此都尉不信,潮州来的大人物要过河,签通行文书已经不足以表达都尉此时的激动心情,便亲自上前牵马送这位潮州来的大将军过去。
走过木桥时,这位都尉斗胆为了一句:“将军此时过境所为何事啊?”
牧封流简单回答了他一句:“找人。”
都尉再问:“将军是要找什么人,小的在此三年有余了,泉南镇也来过数趟,此地稍有名气的人都悉数知晓,兴许能帮将军......”
牧封流扯过他手里的马缰,直白一句:“不用。”
与梁国守军言明潮州身份,同在璞城盛王爷的管治下,对潮州来人还是尊敬有加的,牧封流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到泉南镇的地界。
这里,物是人非,离开十九年,依稀还能辨认得出当年的老街,只是再看不到当年的熟面孔。
人说衣锦方把乡还,当年牧封流在此地被强行带走充军,军旅之地幸活十九年,今日还乡,确是衣锦,只是,真的就荣耀了吗?
一人一马在一日之初的街上的吆喝声中走到了一户高墙大院的大户人家门前,这里他还记得,这里是当年的赫公的药庄,是他最初结识青歌的地方。
“花布,花布嘞,上好的锦绣花布......”
不远处一位在街上摆下花布摊的小贩吆喝得十分起劲,引得几个爱美的小姑娘与持家的老妇前去看看他家的花布是否还合心意。
是啊,他牧封流还欠青歌姑娘五尺花布与五两碎银呢,时过境迁,当年定下这个约定的人已经不在了,也许当年那个已经接了他五尺花布与五两碎银的姑娘也已经不在了,可牧封流当年许下过一定要将十两碎银与十尺花布的聘礼交到青歌手上的承诺还在,就算当年人都已经不在,这个承诺,是他许下的,他一定要做到。
“老板,我要五尺花布。”
小贩的摊前从没有来过什么大人物,边境之地,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人物,突然一个牵着高头大马的官老爷模样的人站在摊外,可是把小贩吓了一跳。
穷山僻水之地,少见这样的气宇不凡,筋骨硬朗的美男子,上了年纪也仍旧是美男子,围在摊前的姑娘们不免有些春心荡漾,羞答答地不敢目光直视又忍不住地多看几眼。
“贵人是要......”
小贩摆弄着摊子上的几种花布,不敢怠慢。
“最好的。”牧封流说道。
小贩手里利索地动起木条与铁剪,刺啦刺啦几声剪开花布的声响,五尺花布已经包好了。
“贵人,满五尺,二十文。”
牧封流将五尺花布揣进怀里,扔下一粒碎银子,径直走了。
这里,并不是他自十九年前离开后第一次回来,十年前,牧封流回来过一次,那时边境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小镇动荡不安,此地无官无兵,贼匪横行,百姓流离。
这一次,倒是不一样了,牧封流站在当年的药庄门前,此时大门前的匾额上高悬的是张府二字。
扫地的仆人看见大门外站了这么一位富贵人,这人又在盯着府门前的匾额呆呆地看着,仆人上前有礼问道:“贵人有事登门?敢问贵人尊姓大名?我与老爷禀告一声。”
牧封流回过神来问道:“你家主人姓张?”
仆人不解地看了看府门前匾额上醒目的‘张府’二字,答道:“正是。”
“以前这家的主人赫公呢?”
仆人一头雾水,摇摇头道:“此府宅据说已经历八任主人,不知贵人说的赫公是哪一任?”
牧封流权当这句话没问,换了一个问题问道:“你可听说过以前在这府中有一名女子名叫青歌?”
仆人再是摇头不知。
牧封流心中少许的希望几近落空,落寞地回头,失望地离开。
仆人疑惑地看了看这人,忽地招呼道:“贵人且慢,府上有一老柴夫在此地已经三十余年,或许贵人所疑惑之事,问问他,便知晓了。”
......
希望的火苗在心中被重新点燃,见到仆人口中的这位老柴夫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天近午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的老柴夫挑了一担拾来的干柴回到府上,府门前正遇到一直等候在那里的牧封流。
相见第一眼便觉眼熟,牧封流小心问道:“可是五叔?”
当年的药庄护院武师共有七位,牧封流师从排行第一的武师,此时的老柴夫竟是当排行第五的护院武师,记不得这位姓谁名谁了,当年便一直喊五叔,今时亦是。
“你是?”
五叔佝偻着脊背,放下肩上的担子,睁开近乎被眼屎糊满的两眼,微风入眼,泪如泉涌,更加看不清楚眼前这位叫他五叔的人的面孔了。
不过,五叔这个称呼,好似有十几年没人叫过了,难道是十几年前的旧人?
五叔强睁开眼看个清楚,眼前人的面庞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的确眼熟,又想不起来这人是在哪里见过了。
“五叔,真的是你,我是封流啊,牧封流,当年跟您在赫公的药庄里做过护院,您还记得我吗?”
这样一说,好似历史的记忆篇章重新在脑海中翻开一页页来看,五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在牧封流的脸上,瞬间哽咽道:“封流啊,你回来了?”
征战沙场,铁血柔情,许久不曾流过眼泪的牧封流这一次泪目了,从没有这样一种感觉像是回家,军营十数载,每一个日夜无不是在枕戈待旦亦或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度过的,只有这一次,这短短的几个时辰的时间里,牧封流真真正正地有了归家的感觉,有了被亲人怀念的心底温暖,这时的眼泪是甜的。
那天,老柴夫为张府送去了他为这个府院拾去的最后一担柴,那天见到亲人的不止有牧封流,还有五叔。
有了亲人便有了家,只是他们的家不在泉南镇里,而是在彼此挂念的人的心里。
当年药庄的人都重承诺,死了的已不必说,活着的除了牧封流与五叔,还有一个女人。
那天,五叔离开了张府,离开他久留了三十几年的府院,他要回家了,落叶归根。
牧封流为了一个当年的承诺,时隔十九年,再返故地;五叔为了一个女人的嘱托,在这个府院中多留了十几年,或者说,他在有生之年等的就是牧封流。
十四年前,那是牧封流离开后的第五个年头,对于药庄中牵挂着牧封流的人来说,是他不辞而别的第五个年头,那一年,梁魏两国边境战争又起,泉南镇所在之地沦为战场,赫公在那一年与世长辞,药庄中的人为躲避战乱,纷纷外逃。
只有青歌一个人留了下来,她说,她还要等那个叫牧封流的男人回来,她坚信,那个给了他五两碎银与五尺花布,要娶她作妻的男人一定会回来兑现他的诺言。
一年之后,战乱平息,泉南镇所在之地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百姓,那一年,五叔回到了药庄,却发现药庄早已更名,被官府卖给了一户刘姓劣绅,五叔前去打听青歌的消息,青歌已杳无音信。
五叔回到药庄的第二年,终于见到了青歌,却是被一群山匪护送着前来的,那一年,青歌是回去打听是否有牧封流的消息的,却在改名换姓了的药庄外见到了五叔,那时,青歌挺着大肚子,她怀孕了。
原来,在战乱平息的半年后,有一群山匪前来打劫已经空空如洗的小镇,在钱粮皆无的境况下,他们选择抓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回去,以此来代表没有空手而归。
山匪的匪首并非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他欲要娶了青歌做了压寨夫人,几次好言劝说无果,青歌与他明说早就心有所属,今时还活着只为在等心上人回来,起初两个月的时间里,匪首并没有强迫她,在青歌几次欲逃下山去而不成后,匪首发怒,强暴了青歌,青歌寻死以求保住名声,匪首却在那时与她说,只要青歌做了他的压寨夫人,他便为青歌找到那个男人。
贞洁已失,青歌活着的唯一愿望就是再见那个叫牧封流的男人一面,于是,青歌答应了他。
那一年,青歌说要回家看看他的心上人回来了没有,匪首应允了,就这样,挺着大肚子的青歌在一众山匪的护送下回到了药庄,见到了五叔。
仍旧是没有牧封流的消息,那时,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感受着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活生生的气息,青歌真的要放弃了,她要逼迫自己去承认一件事,一件她最不愿承认的事,那便是乱世流年,战乱不休,人命如草芥,她所苦苦等待的那个人要么早就忘了她,要么早已尸骨成灰,要不然,为什么会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连一点消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