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晚了。
但尼禄睡不着。
两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月色下闪动着，思绪万分，房顶的浮雕在此刻仿佛活了起来。
脑子里老想着各种事。
也不止是尼奥斯说过的话，还有这座城市的各种经历。
比如那些农民为什么总是在笑，明明干着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什么城里的每个人明明不在罗马的统治下，为什么还会那么开心；以及艺术到底是什么；
还有自己要干的活，到早上却有人帮自己干了......
嗯？
尼禄找到了盲点，从床上翻身而起，更加睡不着了。
这种情绪，就像半夜三更，读者关了手机和电脑，却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很奇葩的问题，硬是不上百度搜一下就睡不着似的。
尼禄难受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每天装作没事发生，但现在她迫切地想知道是谁在帮她。
于是从床上爬起来，裹上长袍，随手又披了件皮衣，摸着墙走上门口。
却见隔壁的灯还亮着。
“这么晚还不睡......”
尼禄特小声地吐槽一句：“为了这么个小城至于吗？”
说完挠挠脑袋，也说不上是佩服还是什么，轻手轻脚地往外边走去。
此时明月正抵达云顶，满天明星，皓月当空，满天明星，夜色澄澈，云雾单薄。
这样的夜晚，往往是不需点灯，便能看清道路。
月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而且还不似阳光那样热烈，温温柔柔地洒在路上，清亮干净，整座城市被洒上幽蓝，仿佛陷入沉睡。
尼禄发现自从来到这里，看见了很多未曾见过的美景。
驻足感慨万般后，裹着月色前行，义无反顾地陷入夜色里。
却不知背后声响，一抹银白出现在门口，良久目送，一声叹息。
一路上，蝉鸣犬吠，树叶飒飒，如潮如涌，风定后，细听还有细细碎碎的鸟叫，田埂两边，蛙鸣阵阵。
这样的环境让尼禄很舒服，她渐渐放松下来，仿佛全身心都没有了欲望。
在这里，在此时此刻，没有母亲的强迫和挤压，没有元老院的争争吵吵，甚至没有罗马广场上的苦恼吆喝。
恨不得一辈子都沉在这样的田园之中，远离世俗与斗争，哪怕让她每天种田都好。
边走边想，路终于走完。
尼禄从绵长的思绪中惊醒，止住步伐，把视线送到平坦广阔的田野上。
月色下，自己那片地里，娇小的黑影正在埋头耕作。
尼禄隐约听见喘气声，不由眯了眯眼，走上前去。
夜幕之下，发色有些暗沉，但依稀看出微红，身材瘦小，锄头跟那人一般高。
尼禄皱着眉，踩着软泥松土，走到那人身后，出声：“你是......”
“啊！”一声小狗似的尖叫。
尼禄也被吓到。
那人回头，显出一对明净的眸子，带着些许惊慌看向身后。
“安妮娅？”尼禄记得这人。
“路奇乌斯小姐？”红发的女孩也愣住。
月色下，二人站在红土之中对视。
......
月光温柔，照亮了整片田野。
两个小姑娘坐在树下，听着蝉鸣和叶响，相互都不说话。
尼禄沉默很久，舒展了一下身子，仰头：“星星......真美啊。”
“是啊。”
安妮娅也抬起头，满天星光映在她的眸中：“阿妈以前跟我说过，德鲁伊们会没日没夜地在巨石阵里，仰望星空。”
“德鲁伊？”尼禄扭头，眨巴下眼。
“嗯。”
女孩点点头，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对所有凯尔特人来说，德鲁伊是像老师一样的人物。
他们在圣地学会魔术与知识之后，会被分配到每个部落之中，教导部落的首领治理部落，指引每一个凯尔特人前行。”
“哦，就像那个尼奥斯一样？”尼禄点头。
“嗯，就像师傅一样。”
安妮娅一谈到他，就忍不住地笑，笑容就像此时的月光：“传说每个德鲁伊都会从星星运行的轨迹中，看见国家的未来，看清人世的变化。”
尼禄沉默片刻：“那他会吗，看星星？”
“师傅会的哦，我听菲小姐亲口说过的！”安妮娅扭头，眯眼笑，表情像是炫耀新玩具的小孩。
“是吗。”
尼禄似懂非懂地点头，蜷了蜷双腿，抱住膝盖：“那他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她的语气有些哀怨，带着点“为什么不是我”的怅然。
“是啊，很重要。”
女孩仿佛没听见她的惆怅，依旧微笑：“师傅不仅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也给了阿妈，给了无数部民第二次生命。
如果没有他，估计我们早就死在罗马军队的剑下了。”
尼禄脸色大变，看向女孩，看着她的侧脸：“罗马......为什么？”
安妮娅皱了下眉，看着尼禄，满脸不解：“你不会不知道吧，路奇乌斯小姐？”
“知道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远离自己的家乡，踏上反抗罗马的征程？”安妮娅脸色微微变得冰冷。
就像秋天的河水，虽不刺骨，但凉进人的心口。
尼禄忽然有些慌了，手足无措地样子。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人为什么要掀起叛乱，也没有人告诉她，掀起叛乱的会是这样的女孩。
无论是母亲，还是布鲁斯，他们都只告诉她，某某地发生叛乱，需要调集哪个军团，调哪个将军去平叛。
而为什么会叛乱，作为皇帝的她从来一无所知。
可笑吗？
很可笑。
尼禄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尼奥所说的那个皇帝。
何不食肉糜！
“抱，抱歉......”尼禄脱口而出。
“给我们带来痛苦的又不是你，你不用跟我道歉。”安妮娅耸耸肩，笑道。
不，某种意义上，就是我。
“那么，能跟我说说吗，那些罗马人做了什么，让女王带着你们走上这样的道路？”
尼禄面色沉了下去，问：“我记得艾西尼和我......我们的皇帝明明有盟约的？”
安妮娅沉默下去，眼皮垂下，眸子黯淡。
“啊，当然，如果不愿意的话不说也行啦！”
尼禄挠着头，尬笑：“我只是想，也许你告诉我，我能转告给皇帝，这样他就不会怪罪你们了......”
“还有什么意义吗，就算他不怪罪。”
安妮娅轻声说：“他高高在上地挥手，就让手下抢走了属于我们的土地......”
啊？我有做过这个决定吗？
尼禄傻了。
这一刻，她和被尼奥斯忽悠至深的布狄卡达成了同步。
“那天......是阿爸的葬礼，阿妈、我还有妹妹，和全部落的部民都聚集在一起，
打算在德鲁伊的指引下，引导阿爸的灵魂去往阿瓦隆。”
安妮娅抱住胳膊，下巴埋进双膝里，小声诉说：“但那个罗马人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