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总是会想起过去的龙门,想起龙门那年那场圣诞节前的大雪,想起那晚在窗外闪烁的火光。
她抱着自己躲在翻倒的桌椅后,陈默已经不太记得清她怀抱的温暖是种什么感觉,也不太记得她当时究竟对怀里的自己说了什么。
人的记忆从来都不靠谱,大多只能依稀记得一些过去的事,细节却通常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变得模糊。
有一段时间,陈默拼了命的希望自己能记住这些,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回忆当初的点滴,然而和他想象相反的是,无论他如何想要去留住它,留住这些记忆,它们还是会像指缝间流过的细沙般,一点点从他脑海内黯淡下去。
他害怕自己会忘记。
他也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也被人忘记。
陈默以为只要自己记住了,他们就不算离去,就不算真正死去。
以为只要自己记住了,就同样会有人去记得他。
可后来,陈默发现自己错了。
也许从那个盒子被埋进龙门的墓地那一刻起,有些已经失去的,就注定无法再回来,他不过是在徒劳无功的哀求,以期望给自己一个安慰,好告诉自己,该怎么去活下去,为了什么去活着。
他把这些过去过去当成了自己的未来,在竭力避免它发生的同时,又不免会觉得,也许终有一天这就是自己的结果。
于是后来,陈默就这么长大了。
在长大的这些日子里,在这些如今回忆起来漫长无比的一个个日升日落和春夏秋冬,在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呼吸与睁眼闭眼日复一日的清晨与黄昏中。
渐渐从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小鬼如他所想的,逐渐拥有了一份足以改变自己处境,给自己拥有更多选择权利的能力。
可不变的是,当换了一个环境之后,当身处不同的立场时,陈默发现一个人所能做的终究是有限的。
回过头来的他,或许在以为自己正不断向前走的这个过程中,他其实一直留在原地,留在过去那座龙门,留在脑海内那些记忆模糊的片段里。
直到再次遇到了陈晖洁。
陌生的陈晖洁,长大后的陈晖洁,她的出现打乱了陈默原本所有的计划,她是一个意外,可她的所作所为,仿佛又在告诉陈默,那些小时候,那些曾终于被他一点点在妥协和世事流离中放弃的所谓奢望和愿景,它们其实还留在那里,它们其实还在等着自己,它们其实是真实的。
陈默不敢再去奢望,不敢再去期待。
可陈却实现了那些早已被懦弱胆怯的他放弃的幻想。
在陈默以为自己能够预想到并决心去迎接今后结局结束这糟糕一切的前提下,陈的出现毫不留情的将这些打的支离破碎。
陈的出现,像是陈默漫长黑夜里一道微弱的火苗,在他终于决定停下不知继续迈向何方的脚步时毫无预兆的出现,即使它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可它却仿佛在告诉陈默,他并不是只剩下自己。
但陈晖洁却要为此赔上了自己的一生,赔上了原本触手可及的安稳,赔上了她灿烂的未来,甚至赔上了她可能为数不多所珍惜和牵挂的亲情已经她曾熟悉的一切。
也许陈不会这么想,也许陈不会后悔。
可陈默不行。
陈默从来是个自私的人,可自私的他希望自己能给陈一份更好的结果。
汽车驶过龙门的街头。
开车的阿纳缇姑娘身材相对娇小,有一头显眼的白色短发,除了刚开始遇到专程等待自己出来时表明过来意,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淡与不善接触,但与德克萨斯的冷淡所不同的是,她的冷淡更像是出于自己不为人知的身份以及工作所培养出的冷淡,不如说是职业准则,而不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看法的淡漠。
陈默能留意到她的目光偶尔会在汽车停下时通过后视镜落在后座的自己身上,短暂的停留后便仓促移开,似乎陈默的存在让她有些许好奇,而她很隐晦的在收敛自己这个举动。
“到了。”她出声提醒。
陈默本以为让他来这里的人会选一个更繁华的地方,但不能否认的是,比起某个装饰精致的庄园,他其实更习惯现在这个场景。
在龙门下城区外环的平台上,从这里能够俯瞰到龙门外的云海,远处望去,龙门外看似平整辽阔的荒野像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沙色海面,更远处视线尽头低矮的山丘,依稀能看到曾经龙门航行后留下的过的宽阔痕迹,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逐渐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上一次龙门走过这里是什么时候?
陈默忽然想。
也许上一次龙门行过这里时,它还曾叫自己熟悉。
汽车停下来后,陈默见到那个在等着自己的人,一如当初打着伞立在雨中时优雅文静的气质,也见到了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
小小的姑娘,安静的躺在她怀里,抓着她的肩膀,好奇的望着陈默的方向。
似乎在疑惑这个刚刚出现的从没见过的陌生人是谁。
短短的银发,稚嫩的脸蛋,头顶小小的犄角,她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红色眼睛,比起陈默却更像是陈,只是那头银发,却不知道是像谁。
陈默似乎能想象到那时的陈和他有过一种心情。
她叫他们想起了同一个人。
陈默以为自己能开口说些什么,可当看到那孩子之后,他脑海内却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陈默心里涌起,又蔓延到肩膀,他似乎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某种重量,悄无声息压在了自己身上。
让他这个外人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不再和过去一般摇摆不定。
而被抱在怀里的她,忽然在这一刻向陈默张开手。
“抱……”
稚嫩模糊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她红色的眼睛望着陈默所站的方向,似乎带着期待。
“啊,看来小默认出你了。”
抱着她的女人些许意外的看着对陈默张开手的孩子,嘴角露出温柔的笑容。
“是爸爸哦。”
她转头看着愣神的陈默轻声说。
“爸……抱……”
陈默回过神。
放下那个装着属于某个人的剑与恨的沉重长盒,接过她怀里的小默。
可抱起他的那刻,原本应该比那柄长盒更轻的孩子,却让陈默有了一种更沉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