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夕夜的雪与记忆中的吻

推荐阅读: 大唐新豪门位面入侵之亡灵天灾陆羽穆晚晴一开始,我只想搞钱还说你不是高人系统之胖妹要翻身劈天斩神快穿之炮灰女配指南星际之军医传奇神主之十二圣天使重生90优等生梁休青玉神皇殿氪命玩家武打巨星英雄联盟之传奇正盛冷艳军少:专情纨绔娇妻从姑获鸟开始对不起,我是警察重生娱乐圈:男神宠妻成瘾我是小说家啊我是电影王者永恒道尊传九转金身决假装自己是学霸重返2006年天赋技能霸道老公,睡服你!从训练家开始打卡无限之从写轮眼到轮回眼咸鱼赘婿直播在诸天万界作死都市风水师我居然成了反派舔狗我在封神开挂戮神修罗神人沈度兵王之王斗罗之神级反派海魂踏血仙缘楚浩张陶小妻多娇:少将难自控大国文娱我带着科技穿回去了疯狂炮兵天国的水晶宫世子妃她有两幅面孔汽车黑科技帝血战纪斗罗之最强写轮眼白色监察官木叶之壕杰忍传我做阳宅那些年身为不死人的我转生成了麻瓜冤家路窄无敌进化:从菜蛇到神龙穿书成大佬的心尖宝我既王咱是野原新之助的舅舅神医萌妃:痴傻王爷很腹黑盖世武神民国之铁血少帅我家伙计说他是穿越者高调强宠:恶魔老公,停一停冰山美女的上门赘婿恶魔校草:丫头,我宠你十年网友竟然是国民妹妹仙尘道决枭将赠你一场冰上恋曲萧逸方清竹三国隐侯大棋圣木叶的遗产继承大师喜盈门我有异界外挂陈安唐若萱为奴斗罗之邪刀斗罗江上晏十国千娇调教诸天万界地皇传说都市之无上大主宰农女萌妻要亲亲作茧自缚视频剪辑:开局盘点十大帝王不会真有人觉得师尊是凡人吧我于末世真无敌都市逍遥兵王治愈系直播残袍斗罗:砍我就掉宝,比比东上瘾了我真是最强中单腹黑书记鸿蒙至尊龙说三爷您的小夫人已上线红楼炮灰生涯一不小心群发了表白旧书大亨实力宠妻:影帝,又加戏水浒之梁山太子光予罪生独家蜜爱:帝少的心尖宠妖孽狂医真实性游戏开局获得万界农牧场书生凶猛慢慢仙途唐龙唐易神奇宝贝之绝世天才改善后的女反派们恢复了记忆李二滚下台吧午夜丧车活着全网黑:死后你让我成为传奇重生学霸,在线修仙首富杨飞我有被攻略系统
{我生命中最美的时光,是你在我身边的每一秒,以及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想念你的每一秒。}朱旧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
  
  客厅里还亮着灯,暖黄色的光线透过木窗棂映出来,在秋夜里温温暖暖的。她看着,心里忽然就安宁了几分。
  
  就像从前一样,不管她多晚回来,奶奶总是亮着一盏灯,等着她。
  
  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中医书,不时用手推推老花镜。
  
  她怕奶奶看出她因痛哭很久而发红的眼圈,让奶奶去睡后立即回了自己的房间。
  
  诊断书就在她的包里,可她什么也没说,至少,让奶奶今晚再睡个踏实的觉吧。她却辗转难眠,可转念又想起他的话,要保持好体力与精力,明天,以及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将面对一场漫长的战争,与病魔的战争。
  
  她不能脆弱,更不能先倒下。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爬起来从包里翻出一片药吃下,又定了闹钟,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去巷子口买了稀饭小笼包回来,然后叫奶奶起床。平日里都是奶奶准备好早餐,再喊她起来吃,所以奶奶一边喝稀饭一边笑说:“要离开了,我孙女儿突然这么贴心了呢!”
  
  朱旧低声说:“奶奶,我不去美国了。”
  
  “你又在瞎说什么呢!”奶奶瞪她。
  
  “我说真的……”
  
  院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边大着嗓门说:“朱旧啊,你一大早就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呀?还不能在电话里讲。”
  
  是她的姑姑朱芸,她走到桌子边,抓起一个包子就塞到嘴里,嘟囔道:“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什么事情呀,快说快说,我还要去上班!”
  
  奶奶也看着朱旧。
  
  朱旧咽下最后一口稀饭,深深呼吸,将诊断书放在桌子上,艰涩地开口:“姑姑,奶奶查出了……肝癌……是晚期……”
  
  天知道她这短短几个字,说得多么艰难。
  
  空气里一下子变得死一般沉寂。
  
  朱芸傻住了,过了许久,她瞪朱旧,“一大清早,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我也多希望我说的是胡话……”她喃喃着,望向奶奶,老人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伸手握住奶奶的手,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朱芸傻愣愣地看着诊断书,喃喃:“天哪天哪,完了完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奶奶拨开朱旧的手,起身,缓缓地走向屋子里,一步一步,走得那样缓慢、艰难。朱旧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难受得要命,想要追过去,最终还是忍住了。
  
  朱芸还在那嘀咕,朱旧听着心里更是难受。这是她的姑姑,除奶奶外她唯一的亲人,在听到母亲病重,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钱。她拳头紧握,愤怒的话语即将出口,又压下去了。
  
  她看着姑姑,分明才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被生活磨砺得十分苍老,看起来像是有五十几岁。清瘦、皮肤略黑,常年在工厂劳作的双手,布满了老茧,头发里已过早有了几缕银丝。
  
  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姑姑只比朱旧大了十几岁。朱旧小时候父母因为职业关系,常年在外地,她是被奶奶与姑姑带大的。她还记得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非常美丽娇俏的姑娘,可是她遇人不淑,一场失败的婚姻,将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朱旧轻轻说:“姑姑,医药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全部负责的。”她叫姑姑来,也并不是想要她分担医药费,哪怕她知道那是一笔庞大的金额,还是个无底洞,可就算再艰难,她也会不顾一切的。
  
  朱芸松了一口气般,嘀咕道:“本来就该这样嘛,老太太的钱都送你去国外念书了,我们家可是一分也没捞到……她偏心……”
  
  姑姑怨念了很多年的话了,哪怕并不是事实,但此刻,朱旧没有一丝力气同她争论。
  
  她倚在奶奶的卧室门口,站了许久,她没有敲门,她知道,此刻,老人需要独自的空间。
  
  过了许久,门终于打开。
  
  朱旧看着奶奶手中提着的行李袋,惊讶地睁大眼。
  
  “走吧,去医院。”奶奶声音很平静,如平日里一样。
  
  “奶奶……”
  
  奶奶说:“还愣着干吗?你不是医生吗,生病了就要治疗,还用我教你?”
  
  朱旧盯着奶奶看,试图从她平静的神色里看出点情绪来,可什么也看不出,她太冷静了,除了刚听到诊断结果那一刻她的愣怔与手指微微发抖,她此刻平静得像是在说,走,去吃饭啊。
  
  奶奶叹口气,握住朱旧的手:“丫头啊,奶奶平日里再豁达,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在听到那样的消息后,心里又震惊又害怕,但能怎样呢?哭吗?闹吗?有什么用。我想过了,我会好好接受治疗。我也不会说什么怕花钱就这么等死,我知道,你这个固执的丫头不会允许的。所以啊,就算害怕,就算艰难,我们也一起去面对。”
  
  朱旧拼命点头,又仰起头,竭力忍住,才没有哭出来。
  
  她真的有一个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奶奶,又坚强又豁达。
  
  她带奶奶去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病房在住院部三楼,四人间,同病房里还住了两个病人,也是肝脏疾病。本来陆江川要帮忙给她安排五楼的独立病房,但朱旧婉拒了,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钱,她都要计算着花。
  
  她给了陆江川答复,决定留下来任职,但要先回旧金山那边的医院辞职交接完,才能入职。
  
  陆江川知道她的情况,说会帮她尽力争取最好的待遇。朱旧也没客气,她需要钱。
  
  她很快订好了机票,航班到旧金山时间是深夜,她想了想,给季司朗打了个电话让他开车来接她,但她没有提及奶奶生病以及要辞职回国的事。
  
  临去机场前,朱旧去五楼病房见傅云深。
  
  那晚,她抱着他痛哭了很久,熟悉的怀抱,令她忍不住放纵了一回。他嘴里说都过去了,可他的拥抱,他为她擦拭眼泪的动作,他的安慰与给予的力量,让她不相信他说的。
  
  他正临窗而坐,低头翻看着一沓文件,桌子上一杯咖啡还冒着热气。
  
  朱旧走过去,一言不发,直接将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端到洗手间去倒掉。
  
  他微怔,然后失笑。
  
  真是“朱旧式”的方式,懒得奉劝懒得多讲废话,直接掐灭。
  
  以前她也是这样的,对他身体不好的,一律不准碰,一些他讨厌吃但又健康营养的食物,她非常直接粗鲁地塞进他嘴里,他想吐出来,她就凶巴巴地瞪着他。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没有变。
  
  她将他手中文件抢过来,扫了两眼,丢到一边:“李主任允许你在病房里工作?”
  
  他的主治医生就是那天在病房里凶她的中年男人,他是外科的主任,陆江川带她去见过他一次,聊完正事后她询问了傅云深的病情。李主任还好奇地问起她与他的关系。
  
  他笑笑:“当然是偷偷的,在病房里太无聊了。”
  
  其实他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再卧床休养,所以才让秘书把前阵子落下的公事都带了来。
  
  “你奶奶情况怎样?”他问。
  
  “即将安排第一阶段的治疗。”
  
  他目光在她有点浮肿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她脸色有点差,肯定没睡好觉,只怕焦急得也没有好好吃饭。他垂着的手臂动了动,多想抚摸她的脸,多想抱抱她,对她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重身体。可最终,他也没有抬起手臂,只是说了句最无力的安慰,“别太担心。”
  
  她点点头,说:“我决定回国工作,就在这家医院。”
  
  他愣了下,随即又了然,是啊,她是不可能丢下她那么爱的奶奶不管的。
  
  她看了下时间,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慢慢靠近他,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云深,几年前你就知道,我不是个爱死缠烂打的人。可是,你偏偏做一些让人不解的事。所以,你欠我的那些答案,我会自己一一找回来。我们,来日方长。”
  
  也不等他回答,她转身走了。
  
  他看着她慢慢消失的背影,闭上眼,伸手揉着太阳穴,只觉头隐隐作痛。他太了解她,但凡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什么都无法阻挡她。他想起有一次,她因为教授给出的一道期末论文题,整整三天没回家,窝在图书馆里没日没夜地查资料,饿了就出去随便买点吃的,困了就用毯子裹着睡一睡。她的毅力,令他敬佩,可她的固执,也令他头疼。
  
  可偏偏,他一边想要远离她,心里又是那样不舍,否则也不会在花园里散步时,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她时,那样焦急地走去她的身边。
  
  他这一生,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实在不太多。而她,是最最珍贵美好的那一份。
  
  人总是这样的,在面对着自己心之所向的东西时,哪怕明知不应该去拥有,应该远离,心却不由己,想要靠近。
  
  这样矛盾的痛苦,这些年来,一直在他心底蛰伏,反反复复,几乎要将人逼疯。
  
  他微微叹口气,拨了leo的电话。
  
  大忙人leo竟然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声音里有松了一口气般的开心,夸张的声音:“oh,mygod!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真是,太珍贵了!”
  
  傅云深忍不住笑了,“别乱用词。”
  
  他的语调也是难得的轻松,这些年来,他身处商场,几乎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leo是唯一一个让他放松,可以随意说话的人。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leo哼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他把中国的俚语说得倒是越来越顺溜。
  
  因为leo的自作主张,傅云深在电话里将他狠狠骂了一通,是真的很生气。后来leo打来无数通电话,他一律不接。
  
  “帮我个忙。”
  
  傅云深将朱旧奶奶的病情跟leo讲了,他之前问过李主任的。他让他帮忙寻找移植的肝源。
  
  leo应承下来,让他回头将详细的病历发给他。
  
  “怎样?你跟mint,是不是要旧情复燃了?”
  
  傅云深的语调忽然就变了,没好气地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再也不插手这事的。”
  
  也懒得等他回应,他直接将电话挂了。
  
  他取过拐杖,出门,朝外科走去。
  
  李主任见到他时,讶异地问:“云深,你怎么上这来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我过去就好了。”
  
  能让外科主任做他的主治医生,并且这样关照,是因为李主任与他母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他笑着说:“我好多了,没事的。李伯伯,我过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
  
  李主任问:“什么事啊?”
  
  “你知道朱旧吧,就是刚从美国回来,要来你们科室任职的那位。”
  
  李主任点点头,笑了:“她可是个人才啊,专业一流,临床经验丰富,能来我们医院,我捡到宝喽!”
  
  听到这样的赞誉,傅云深忍不住微微笑了:“她奶奶患了肝癌,现在就住在这里,需要肝移植。我想拜托李伯伯,帮忙留意下合适的肝源。我知道您人脉广,请帮我多多打探下。”
  
  李主任点头应了。
  
  他说:“我知道这个病的治疗,就是个无底洞,在没有找到配对的肝源前,放、化疗的费用特别庞大。我想帮帮她,但只能以匿名捐助的方式。这个事情,也拜托李伯伯帮我操作一下。”他顿了顿,说:“为了不让她生疑,李伯伯,我捐的款,也拨出一部分给医院里其他就医困难的肝病患者吧。”
  
  李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那我就替别的患者谢谢你了,云深。”
  
  他摇摇头,“不用谢我。”
  
  真要说谢谢,也该谢她。若不是为着她,他也不会做这匿名的慈善。他是一个重利的商人,以前也捐赠过大笔的款项,但那都是以集团的名义,出了钱,赚个好名声。
  
  “这件事,拜托您帮我保密,对朱旧。还有,尤其不能让我妈知道。”
  
  李主任点点头,说:“云深,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小朱同我打探你的病情状况时,我问过她,可她没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是我前妻。”
  
  “前妻?”李主任十分惊讶,“你结过婚?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与姜淑宁多年老友,可从没听她提起过这桩事。
  
  傅云深没回答,不想多谈的模样。
  
  李主任也没再追问,只说:“云深啊,我看得出来,你还爱着她吧?否则也不会为她默默地做这些事。她想必对你也有情。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分开?如果你们在一起生活,小朱可以很好地照顾你的身体。”
  
  傅云深笑了,那笑容却是苦涩的:“李伯伯,我的身体情况如何,别人不了解,但您是最知情的。”
  
  李主任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
  
  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不仅令他失去了一条腿,也让他的脾脏与肝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需要悉心养护。事故后的几年,他的身体调养得还不错,渐渐稳定。可后来在海德堡的一场事故,他的内脏再次受到重创,令他差点死掉。脾脏切除后,他身体的免疫力变得极差。这几年,他先后两次被医院下过病危通知书。
  
  傅云深静静地站在309病房外。
  
  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见了朱旧的奶奶。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哪怕病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仪容打理得很整洁,面色因为化疗,有点苍白。
  
  老太太正在在削平果,一边跟邻床的病友讲话,脸上带着笑,不见绝症病患的那种沮丧绝望。
  
  “我孙女儿啊,去美国那边医院辞职了,回来后就到这家医院里来做医生。外科的,医院重金聘的咧!”老太太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小朱这孩子真不错,又能干又孝顺。”病友说。
  
  “那可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找小朱医生了呢!”另一病友说。
  
  “朱家奶奶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哟!”
  
  老太太爽朗地笑着,将苹果递给病友,又拿起另一个开始削。
  
  ……
  
  他总算知道了,她爽朗、坚强的性格原来像她奶奶。
  
  他想起她曾说过,我奶奶啊,不仅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老师、朋友、人生导师!她说起这些,语气里也满是骄傲。
  
  他知道,奶奶是她心里最最重要的人。
  
  他曾开玩笑地问她,我跟你奶奶,在你心里,谁排第一呢?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奶奶。
  
  见他有点受伤的神色,她就亲亲他,哎呀,你别伤心嘛,你是第二重要的呀!
  
  他当然没有真的伤心,但见她有点着急的模样,玩心更重,故意板脸严肃地说,那如果你奶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选择?
  
  她很肯定地说,不会,奶奶很疼我,而且,她很尊重我。她也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像我一样。
  
  噢!他拉长声音,像你一样,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我?
  
  她也不害羞,捧着他的脸,对,像我一样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转身,慢慢地离开了病房。
  
  他多么想为她留住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不管用什么办法。可他深刻地明白,在噩梦般的疾病面前,人是多么渺小而无力。
  
  “哧——”
  
  疾驰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闭眼休息的朱旧睁开眼,窗外依旧是沿海公路,不远处是午后阳光下蔚蓝的海域。
  
  她惊讶地看着季司朗。
  
  季司朗回望着她,再次说:“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会同家里解释清楚的,你并不需要出面。”
  
  她瞪他:“别啰嗦了,开车。”
  
  不用想,她也知道他会怎么同家里解释,一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季家那种家庭,最重声誉与脸面,他们婚礼的请柬早已派发出去,忽然取消,无疑会成为一桩笑话。
  
  他无奈地发动引擎,其实早知道一旦她决定好的事情,是很难轻易被说服的。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母亲看起来斯文,但发起脾气来,挺吓人的。”
  
  “我没关系的。”她摇摇头,“我奶奶说过,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也应该承担必须的责任。”
  
  季司朗说:“我真想见见你奶奶。”
  
  “等你以后有机会回国,我介绍你们认识。”她心里一酸,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她与季司朗的这桩婚事,在她心里,只是对好朋友的帮忙,她也就没有告诉奶奶,否则奶奶再尊重她,也一定会反对的。
  
  “mint,把奶奶接到旧金山来治疗,如何?这边医院的医疗水平更好,你也没有必要离职,太可惜了。”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会亲自担任奶奶的主治医生。”
  
  他的言下之意朱旧明白,他们任职的加州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在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三年前,她进入那里的医学院攻读博士,后来在季司朗的介绍下,进入医院工作,机遇难得,也很珍贵。
  
  可是,她知道奶奶的,她是不会离开自己生活一辈子的故乡的。
  
  如季司朗所料,当季母听说婚礼要取消时,向来淡然的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连问了三句,你说什么?然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茶杯震在桌子上,茶水洒了一桌。
  
  最后季母将季司朗轰了出去,留下朱旧在屋子里。
  
  季司朗站在门外,侧耳努力想要听清楚里面的对话,如果母亲发怒,他准备随时闯进去将朱旧救出来。
  
  可里面似乎很平静,没有传出怒喝声。
  
  很快,门被打开,季母脸色铁青的走出来,看都没看儿子一眼,走了。
  
  “我母亲说什么了?骂你了?”回去的车上,季司朗再三问道。
  
  朱旧说:“没有。好了,别问了,就算骂我几句,也是应该的。”
  
  是真的没有骂她,只是说出的话却比痛骂她还让人难受。季母在平复了怒气之后,又恢复了向来优雅、高贵的姿态,只是神色很冷,就像她第一次以季司朗女朋友身份见她时一样。她只对她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小门小户长大没有父母教的女孩子,果然欠缺教养。第二句是,我本来也不很同意你们的婚事,既然如此,朱小姐,请你离司朗远一点。以后,永远别再踏入季家。
  
  “mint,对不起。”季司朗轻声说。
  
  “哎,说什么呢!你这是勾起我的内疚啊,季司朗。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你说。”这个男人啊,永远都是这么体贴,照顾她的感受。
  
  季司朗笑笑,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他说:“喝一杯去?”
  
  朱旧指着车窗外还很高的日头,笑着摇头:“你这酒鬼!”
  
  季司朗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最大的爱好竟是酒,而且非烈酒不喝。
  
  他朗声说:“人生得意失意都须尽欢,尽欢唯有酒也!”
  
  “好,陪你喝,不醉不归!”她想了想,说:“不过,地点我来选。”
  
  他们驱车去了贝克海滩。
  
  抵达时太阳正慢慢落下去,天气很好,天边玫瑰色的晚霞,映射得蔚蓝的海面波光粼粼。
  
  “真美啊!”朱旧赞道,秋风送来海水咸湿的味道,她深深呼吸,“要离开了,才有机会来看一眼。”
  
  季司朗努努嘴:“我们去海滩。”
  
  朱旧摇摇头,在公路边缘席地而坐:“坐这就挺好。”
  
  季司朗想起什么,了然道:“你也真是奇怪,一面怕水,一面又喜欢大海。”
  
  朱旧神色一黯,手指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自那年寒冬内卡河里历经生死,她就对水有种巨大的恐惧,再不能近距离站在江湖河海边。
  
  “来,干杯!敬黄昏!”她举起酒瓶朝他示意,仰头就先喝了一大口,醇烈的龙舌兰滑过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又喝得太急,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季司朗指着她哈哈大笑,鄙视道:“喂,你牛饮呢!糟蹋!”
  
  “谁说的,人生得意失意都须尽欢?尽欢呢,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季司朗在她身边坐下来,也仰头喝一大口酒,笑道:“大言不惭!还记不记得,你那次在沙漠里喝醉了?还哭鼻子呢!”
  
  朱旧也笑:“黑历史啊!不过,你瞎说,我哪里有哭!”
  
  那是医疗组一个同事过生日,难得大家有时间聚在一起,买了很多肉与酒,晚上就在沙漠里开篝火party。那晚月色极美,大家热情高涨,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她酒量不太好,最后喝醉了,拉着季司朗说了很多清醒时压根儿难以言说的话,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她第一次同人诉说。关于那晚,最后的模糊记忆是,她趴在季司朗的背上被他背回营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她以为他是为了取笑她而胡说的,其实,那晚的月色下,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肩上的衣裳。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惊得久久没有动弹。
  
  他看了她一眼,没同她争论,感慨道:“真有点想念在非洲的日子了。”
  
  在非洲的一年里,他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朝夕相处,每一个日出到日落,几乎都能见到彼此。
  
  而今,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从旧金山到中国,相隔一万多千米,时差有十六小时。
  
  酒,越喝越凉。
  
  夕阳渐隐,一点点落入波澜壮阔的蔚蓝海平面上,最后消失不见,夜色降临,深秋夜晚的海风已带了点冷,她抱了抱手臂,忽然肩头一暖,他的风衣已披在她身上。
  
  她歪头看他,身体微晃,眼中醉意醺然:“季司朗,这辈子能跟你做朋友,真是我的福气……”
  
  “你醉了。”他用手背探了探她绯红的脸颊,滚烫一片。
  
  “我没有……”话没说完,人就往一侧倒,季司朗忙拉住她,看她闭上的眼,他摇头失笑,噢,就这么点酒量,还大口喝酒呢!
  
  他将她抱回车内,却没有立即开车,车子停泊在公路边缘,直至夕阳隐没,他才驱车离开。
  
  朱旧醉得很厉害,他将她抱回她公寓,用保温瓶泡了蜂蜜水放在床头,写了一张便签条压在保温瓶下,然后才离开。
  
  第二天朱旧醒来,看到他写:我们都不喜欢送别,就不去机场送你了,保重。
  
  她握着纸条发了会呆,此刻,心里才有了离别的怅然。
  
  世界很小,世界也很大,一万多千米的距离,此后真正是,山长水阔了。
  
  朱旧晚上的航班回国,飞机跃上云层,她往窗外看,旧金山城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在异国漂泊十多年,终于要回家了。
  
  她想起在贝克海滩季司朗问她,mint,你决定回国,不仅仅是因为你奶奶吧?
  
  是,就算奶奶没有生病,她原本也是打算在年后回国的。
  
  因为那个人在她所不知的时间里,默默做的那些事情,令她放在心底多年从未忘记的感情,再次汹涌而出。
  
  朱旧很快办理了入职手续,她负责的第一个病人,是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