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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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深夜。
  
  北京至西雅图的飞机上。
  
  机舱里一片寂静,灯光只余下淡淡的照明,乘客均已入睡。明媚第n次摘掉眼罩,翻身坐起。她动作放得很轻了,可还是惊动了她身边的傅子宸,在飞机上他睡眠本就浅,又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一点点动作他都能感觉到。
  
  他拿掉眼罩,侧头看她,无奈地说:“明媚,你放轻松点,没什么好紧张的,ok?”
  
  明媚很抱歉地望着他,神色里全是焦虑,压低声音说:“对不起,你别管我。你休息吧。”
  
  傅子宸伸手揽过她,吻吻她的脸颊:“我家人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么担心干嘛!”
  
  他们这一趟,是他带她去西雅图见他的家人,然后一起过春节。当傅子宸提出来时,明媚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久别重逢,他在西沙群岛陪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年底,工作暂告一段落,才回到岛城。
  
  父亲出事后,他的家人全都移居西雅图,虽在国外,但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他们家非常重视,他姐姐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他不得不回去,又不想丢下明媚一个人在岛城过年,不管之前她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可现在她有他,他舍不得让她孤独一人。
  
  她拒绝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她还是自责他父亲的事,可既然他们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让她进入到他的家庭,是迟早的事,也是必须。不如早一点面对。他劝说了好久,甚至连耍赖都用上了,说她不去他也不回去。明媚无奈,最后只得答应同行。
  
  从出发前一晚开始,她就一直处在焦虑与担忧中,她其实是个遇事还算冷静的人,可一想到要去见他的妈妈,就非常非常紧张,上了飞机后,那种焦虑感更甚。
  
  明媚叹口气,将眼罩重新戴上,躺回去。
  
  傅子宸帮她盖好毯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在呢,乖乖睡一觉。”
  
  抵达西雅图时,是上午九点,他们带了两只大箱子,等行李等了许久。傅子宸除了一些衣物就没其他了,箱子里的东西全是明媚给他家人带的见面礼,她问傅子宸她们喜欢什么,可他想许久竟想不起来,惹得明媚直骂他对家人太缺乏关心。后来想了想,索性买了岛城的特产食物,想着她们离家在异国,肯定会想念家乡的食物。
  
  他们拖着行李刚走到机场大厅,忽然一个女孩子冲过来,也不管傅子宸正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跳到他的背上,大声欢呼:“dear!”然后在他脸颊上左右来了个响亮的吻。
  
  明媚看得一怔一怔的。
  
  傅子宸放下行李箱,将八爪鱼般缠在他身上的女孩扒拉下来,笑着弹她的额头,“又玩这一套!”
  
  女孩吃痛地揉揉额头,嘟嘴抗议:“很痛的哎!”
  
  傅子宸拽过她,对明媚介绍说:“这是我姐的女儿,墨墨。”又指着明媚说:“这是……”
  
  墨墨嘻嘻笑着打断他:“我知道,小舅妈好!”
  
  明媚脸“腾”地红了,“墨墨你好。”
  
  傅子宸赞赏地朝她眨眨眼。
  
  墨墨圆圆的苹果脸,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厚毛衣,白色围巾,马尾巴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是十几岁的朝气蓬勃。
  
  她伸手接过明媚的行李箱:“小舅妈,我帮你。”
  
  明媚想说不用,可她已经把箱子从她手里抢了过去,拖着就往前走。
  
  傅子宸揽过明媚跟上她,到了停车场,发现就她一个人,他微微皱眉,问她:“你开车来的?你不是没有驾照吗?”
  
  墨墨从包里拿出驾照本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有!”又“哼”了声,“你多久没关心我啦,连我拿到驾照这种大事都不知道!”
  
  傅子宸问:“拿到多久了?”
  
  “十天前拿的。”
  
  傅子宸怪叫:“那你就敢一个人开出来!”将她从驾驶室拖下来:“我来开。”
  
  墨墨甩脱他的手,又爬上驾驶室:“小瞧我!”
  
  “你开,我可不敢坐!”
  
  墨墨懒得理他,转向明媚,撒娇般地说:“小舅妈,你也不相信我吗?”
  
  傅子宸指着她:“赵墨墨,你别来这一套啊,你给我下来!赶紧的!”
  
  “我不!我从家里开到这里不也没事吗!”墨墨嘟着嘴,“我妈都没管我!”
  
  “那是你妈放纵你!你给我下来!这个时候的交通多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偏不!”
  
  眼见着他们两个僵持不下,明媚对傅子宸说,“就让墨墨开吧,开慢点就是了,你坐副驾驶看着她。”
  
  墨墨笑嘻嘻地朝明媚飞了个吻,“还是小舅妈好,iloveyou!”
  
  傅子宸还想说什么,被明媚拉住了,他不情不愿地上了副驾驶。
  
  西雅图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玻璃上,水迹氤氲,明媚用手指划过水汽,想起第一次来西雅图时的情景,独自一人,明知道他在这个城市,却又无法见。那种亲近的孤独感,记忆犹新。
  
  “怎么每次来都下雨呢。”她低喃。
  
  傅子宸转头问她:“说什么?”
  
  她微笑摇头:“没什么。”她没有对他说起,她曾来过这里。
  
  傅子宸姐姐家的房子离机场很远,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那是一幢建在山脚的独立小庭院,两层楼的红砖屋,陈旧古老的样子,前后都是花园。屋子前不远就是一面湖泊,很多这样的院子绕湖而建,一眼望去,仿佛童话世界,美极了。
  
  傅子宸告诉明媚,他姐姐傅子磬来西雅图已经十多年了,墨墨是在这里出生的,这房子早年买下来,极为便宜,现在这一块的房价已翻了好几倍。
  
  “喜欢这里吗?要不,我们也在这里买一个院子,如何?”傅子宸笑问她。
  
  “好啊好啊,小舅舅,我们做邻居!”明媚还没回答呢,一边倒车的墨墨却开心地抢答。
  
  傅子宸瞪她:“专心倒你的车!”
  
  墨墨冲他做鬼脸。
  
  这一打岔,明媚倒是不担心怎么回答他了。是的,这里很美,虽然常下雨,但气温怡人,比之岛城的冬天,真是舒服太多。但是,买一个院子?先不论房价,她目前可没有移民的打算。她喜欢岛城,喜欢那里的海,喜欢那里热火朝天的美食街,喜欢海大,喜欢那里好的坏的的一切。那是乡愁。
  
  下车时,雨已经停了。墨墨与傅子宸从后备箱取行李,明媚抬眼望着铁门后的红砖屋,那种紧张感又袭来,她想起艾米莉在电话里调侃她说,这是丑媳妇见公婆的典型状态,不过宝贝儿你也别太担心,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优秀,安啦!
  
  傅子宸上前牵住她的手,一起走进去。
  
  墨墨在花园里就高声喊:“外婆,妈妈,我们回来啦!”
  
  花园一角有人站起身来,手中还拿着小花锄,朝他们走过来。
  
  “这是我姐。”傅子宸对明媚说。
  
  “大姐好。”明媚打招呼。
  
  傅子馨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开衫大毛衣,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气质极佳,一点也看不出四十好几的人了。墨墨长相随她。
  
  “明媚,一路很辛苦吧,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傅子馨言语间非常随意,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反而像个老朋友般的口吻。
  
  明媚很感激,也瞬间喜欢上傅子馨。“谢谢,还好的。”
  
  傅子馨点点头:“子宸你带明媚先进去梳洗,妈妈在厨房弄吃的。”她扬了扬手里的小锄头:“我先整理下花草。”说着又跑回花园角落里去了。
  
  傅子宸对明媚说:“我姐是个花痴。这前后院子里的花都是她自己种植打理的。”
  
  “很漂亮。”明媚打量着花园,赞赏地说。傅子馨是做投行的,原本以为会是个女强人型,没想到这么温婉。
  
  “妈妈。”傅子宸忽然开口叫道,明媚转头,便对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的眼神。
  
  “这是明媚。”傅子宸介绍她。
  
  明媚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恭敬打招呼:“伯母,您好!”
  
  傅母点点头,微笑着说:“快进来。”
  
  “明媚姐姐……”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声音从傅母身后传来,小人儿从祖母的背后探出一张脸,脸上神色里又是惊讶又是惊喜,还有点迟疑。
  
  “筱筱!”明媚欢呼一声,真是好久不见了,她长高了许多,也长胖了点。她听傅子宸提起过傅筱的情况,比以前好许多了,但还是无法同正常同龄小孩一样,而且因为换到西雅图生活,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她又有点自闭倾向,没办法去当地学校。
  
  “筱筱,要叫阿姨。”傅母说。
  
  “没关系啦。”明媚说。
  
  傅筱望着她说,怯怯地说:“明媚姐姐,我们可以一起画画吗?”
  
  “当然可以!”明媚心里很感动,没想到这小人儿一直没有忘记她,她朝她伸出手。
  
  傅筱微微一笑,走过来,牵住明媚的手。
  
  傅子宸蹲下身,捏了捏傅筱的小脸蛋,佯装伤心道:“筱筱,你都不喜欢爸爸了?这么久没见,你这小家伙眼里竟然只看见你明媚姐姐!”
  
  傅筱搂住他的脸,吧唧亲了个,摇着头说:“筱筱最喜欢的就是爸爸啦,但是现在想跟明媚姐姐一起玩。”
  
  傅母在一旁说:“筱筱,阿姨坐了很久的飞机,让她先去休息好不好?我们晚点再画画,好吗?”
  
  明媚摇头:“没关系的,我不累。”
  
  墨墨放了行李跑过来,见状嘟囔道:“小舅妈,你的人缘怎么这么好啊!”她揉了揉傅筱的头发,“连这小屁孩都黏你!我平日里跟她讲话她可是爱理不理的!”
  
  傅筱拨开墨墨放在她头顶的手,往明媚身边依了依。
  
  傅子宸说:“你这么凶巴巴的,又没耐心,她当然不喜欢你!”
  
  傅筱牵着明媚的手就往楼上她的房间走,明媚回头冲傅母歉意地说:“伯母,那我先陪她玩一会。”
  
  傅母点点头,脸上有感激的神色。
  
  傅子宸跟上去,陪她们待了一会,就去洗漱了,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人。
  
  明媚陪筱筱一直画画到吃中饭,看得出来小人儿很开心,吃饭的时候也要坐在明媚的身边。
  
  傅子馨见状笑说:“明媚,筱筱这么喜欢你,你跟子宸结婚后就把她的抚养权交给你们吧。”
  
  明媚正在喝果汁,听见“结婚”字样差点儿呛到,她的脸“刷”地就红了。
  
  墨墨这家伙还乘兴追击,兴奋地嚷道:“小舅舅小舅妈,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要做伴娘!!!”
  
  真是越说越……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跟傅子宸结婚,但是,她研究生都还没有毕业哎,说这个也太早点了吧……傅子宸看出她的不自在,帮她解围,转移了话题:“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姐夫还在忙?”
  
  傅母说:“你见他哪一天不忙。”
  
  墨墨的爸爸是做律师的,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在圈内很有名气,十分忙碌。
  
  傅母招呼明媚:“多吃点,也不知道做的菜你吃得习惯么。”
  
  明媚猛点头:“很好吃。”
  
  不是她故意夸赞,是真的很好吃,傅母退休前是岛大的教授,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烹饪,不管中餐西餐都很拿手,难怪傅子宸对吃的那么挑剔,都是被他妈妈的好手艺把胃口养刁了。
  
  饭毕,筱筱还想黏着明媚玩,被傅子宸哄着自己去看电视了。他见明媚神色疲惫,黑眼圈愈重,很是心疼,押着她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明媚很困,却因为时差关系,睡不着,她在傅子宸怀里动来动去,惹得他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她很抱歉,想去睡客房他又不放行。
  
  他对她耳语:“要不要我帮你催眠,累极就很容易睡哦……”话落,他已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嘴唇覆上她的,手指从她的睡裙里探进去。
  
  “喂……”明媚羞窘地推开他,“这是大白天哎……唔……”
  
  她的话被他堵住,他的舌闯进来,火热缠绵,压根不给她抗拒的机会。他对她的身体太熟悉,知道怎么轻易就能点燃她,她的睡裙被褪去,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游移而过的地方,肌肤滚烫颤栗。明媚忍不住轻轻喘息,在那样的热情下,将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闭上眼,伸手抱住他,迎合着他,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他……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极黑的夜。
  
  这一觉终于睡个够,很踏实,连梦都没有。明媚看时间,忍不住轻呼出声:“天呐,凌晨三点!”
  
  傅子宸微微睁开眼,迷蒙地说:“唔,困,再睡会。”
  
  “我们错过了晚饭,你妈妈……”
  
  “没事啦,她知道我们倒时差。不会怪你。”他伸手将她捞回怀里,“再睡一会,五点我带你去港口看日出。”
  
  他们开车出发去海港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路灯还开着,从车窗望出去,不远处的湖泊笼在淡淡的晨曦里,迷蒙而寂静。
  
  明媚裹着厚厚的绒毯,趴在车窗上看着,心里变得很沉静。
  
  傅子宸说:“美吧,以前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阵子,早晨起来晨跑,觉得跟仙境没什么区别。”
  
  明媚羡慕地说:“美的你!”
  
  他笑笑:“既然喜欢,等你毕业了,我们到这边定居好不好?”
  
  明媚沉默了会,才说:“以后再说啦。”
  
  他握着她的手,“我妈妈,我姐,默默还有筱筱,她们都很喜欢你,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什么。如果我们结婚,不用跟她们住在一块。”
  
  明媚笑了,嗔道:“哎哎哎,傅子宸,你这是在求婚吗?这也太随便了吧!”
  
  他也笑,调侃道:“怎么,原来你也跟其他女孩子一样,期待着一场感天动地的求婚式啊!我以为你对这些不在意呢。”
  
  明媚切了声,“还说自己了解我,我看是一点也不了解哦!”
  
  “哈哈!”
  
  车子开到港口,发现那里早已有人在等日出了,人不太多,几对浪漫的情侣,还有一个三口之家,让明媚动容的是,有一对老头老太,身着情侣款的登山装,手拉着手,走向海港边。
  
  天空渐亮,他们没来错,看得出是个晴天,能等到日出。港口风大,清晨温度很低,很冷。傅子宸将明媚紧拥在怀里,慢慢地往前走。
  
  明媚认出来了,这是当年她独自来过的那个港口,西雅图最大的海港。她还记得她写在小纸船上的一句话: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她真的好庆幸,他们还能重逢,还能有机会牵手一起,站在这里看一场日出。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傅子宸低头看她:“傻笑什么呢。”
  
  “秘密。”
  
  “傻瓜!”
  
  明媚曾在岛城的海边看过很多次日出,很美很美,但当她在西雅图的海港看到一抹晨光缓缓从海平面升起时,那一刻依旧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侧身抱住傅子宸的腰,觉得幸福这么简单,真的,能与心爱的人一起牵手相拥着看一场美丽的日出,就是幸福。
  
  “子宸。”她仰起头,轻轻喊他。
  
  “嗯。”他低头看她。
  
  “我曾来过这个港口,看了一场日落。也跟这日出一样美。”
  
  傅子宸将她松开点,讶异地望着她:“什么时候?”
  
  她说了时间。
  
  他蹙眉想了想,低呼:“那时候我在西雅图!你……”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
  
  他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你怎么不找我?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没有必要再问,他想他是懂得的,那时候她的心境。
  
  他伸出手,将她重新搂进怀里,紧紧的。然后,低头,找到她的唇,深深深吻下。
  
  明媚见到傅子宸的姐夫赵君,是除夕夜。他终于将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家同家人团聚。
  
  也许是做律师的关系,赵君看起来很严肃,话不多,明媚同他交谈不多。
  
  虽然在国外,但傅家的除夕夜依旧很隆重,跟国内家庭没什么区别,墨墨那家伙竟然喜欢看春晚,并且看得津津有味的。明媚对春晚没啥好感,就在厨房帮傅母包饺子,傅子馨爱花,却讨厌极了厨房,又讨厌吃西餐,也正因为此,才在傅母刚退休,就软磨硬泡将她接到西雅图来,给她做饭。
  
  墨墨看着电视里美丽的焰火好不羡慕地说:“好想在花园里放烟花哦!”
  
  她妈妈立即瞪她:“你试试看!”
  
  墨墨扮鬼脸,转身抱着明媚的手臂:“小舅妈,明年春节我回岛城跟你过好不好?我们去海边放烟花,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哼!”
  
  “好呀。”明媚应道,看她撒娇的表情,忽然就想起了明月,墨墨正是十六岁,当年明月的那个年纪。也是这样,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她心里一下子被难过袭击。
  
  明月,又一年了。姐姐真的好想你。
  
  吃完饺子,墨墨就非常传统地挨个要压岁钱,从外婆开始,再是爸妈,然后就是小舅舅,最后对明媚摊开手,“小舅妈,新年好哦,快快给压岁钱嘻嘻!”
  
  傅母在一旁嗔骂道:“你这孩子!”却也没有拦着她,是把她当做自家人了。
  
  明媚早有准备,掏出两个红包,一个给墨墨,一个给筱筱。她们待她如家人,虽然只有短暂几天相处,她也已把她们的当做家人。这种感觉,很温暖。
  
  墨墨收好自己的红包,就催促外婆与妈妈:“你们不是有给小舅妈准备礼物嘛,快快快拿出来,好想知道是什么喔!”
  
  傅母瞪了眼墨墨,转身朝明媚招招手,“来,跟我上楼。”
  
  明媚望了望傅子宸,他噙着笑,用嘴型说,去吧。
  
  傅子馨笑说:“哎呀,妈妈是要给压箱底的宝贝了吗?”
  
  墨墨想跟着去凑热闹,被傅子宸一把拽回沙发上。
  
  进了傅母的房间,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丝绒首饰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色泽有点旧,但依旧十分有质感。
  
  明媚心忽地一跳。
  
  她想自己猜测到了那是什么。
  
  傅母将盒子打开,低眸充满眷恋地看着盒子里的红宝石戒指,手指摩挲着戒指,轻声说:“这是我外婆传给我妈妈的,又传给了我,是我的嫁妆。当年子馨想要,我没舍得给。”她将戒指递给明媚:“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
  
  明媚将盒子推回去:“谢谢伯母,可是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难怪傅子馨调侃说是压箱底的宝贝呢,她都没要到的东西,她怎么能收。
  
  傅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恋物,可年纪越大,才知道,人比物重要多了。”
  
  她顿了顿,说:“子宸从小跟我不太亲密,倒是跟他哥哥姐姐关系很好,从来也不跟我谈他的心事,我是听子馨说,才知道他过了一段荒唐的生活,对感情,如同儿戏。可是去年秋天,他坚持要回国,我阻止他,他才对我说,是为了你。他说了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这辈子非你不娶。”
  
  明媚听着,心里一阵阵动容。
  
  傅母将盒子放到她手里,“如果你拒绝,就是拒绝子宸的心意,也是拒绝一个母亲祝福你们的心意。”
  
  明媚脱口而出:“可是,伯父的事……”这样的时刻,她真的不想提那件事,但这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病,傅子宸能原谅她,他的家人呢?如果她不对傅母坦白这件事,她心里过意不去。做家人,不就是应该坦诚相待吗?
  
  傅母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那件事情,子宸在你来西雅图之前就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了,还包括你爸爸的事……说实话,刚听到,我很震惊也很无法理解你的做法。可是子馨说得对,冤家宜解不宜结,更重要的是,子宸的幸福,如果我反对,我们母子之间,一定会闹得很僵,我们这个家,已经够……我不希望再有人离开……”她顿了顿,说:“我想了很多天,才做了决定,松口对子宸说,把你一起带过来。”
  
  明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原来她都知道了,傅子馨也都知道,傅子宸却什么也没对自己说,大概是怕她有心理压力。
  
  一时间,她思绪万千。
  
  傅母拍拍她的手,“明媚,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
  
  “我希望你研究生毕业后,能跟子宸一起在西雅图定居。”
  
  明媚还没回答,傅母就说:“先别回答我,你还有时间考虑,当然,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明媚心里苦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拒绝吗?哎,先不想了,等毕业再说!
  
  傅子馨送她的见面礼也是一件首饰,是她有一次出差欧洲,在一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一串手链,据说这串手链背后,还有个传奇的爱情故事。
  
  她亲自帮明媚戴上,对她说:“我希望你跟子宸,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最朴实也是最真诚的祝福了。
  
  明媚忍不住抱了抱她:“谢谢您,大姐。”
  
  傅子馨却说:“该是我谢谢你。我最担心的就是子宸了,如今可好。”
  
  他的家人这般珍爱她,她知道,不过是因为她们深爱他,所以爱屋及乌。
  
  从今后,他不仅仅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家人。
  
  入睡时,傅子宸将傅母送的那枚戒指套进她的中指,说:“妈妈的祝福戴在这里,”他低头,吻了吻她无名指上他曾送给她的那枚银指环:“这个位置永远是我的。”
  
  又说:“收了我傅家的家传戒指,就是傅家的媳妇啦,跑不掉喽!”
  
  她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口,第一次主动说这样肉麻的话:“我从戴上这枚指环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子宸,谢谢你爱我。”
  
  “傻瓜……”他用炙热的吻,来回应她浓浓的深情。
  
  他们在西雅图直至过完元宵节,才回国。
  
  当明媚得知傅子宸要陪她一起回岛城时,她是有点惊讶的,她本以为他会留在西雅图,听他姐姐提了句,如果他想要在这边发展,当地有一个与他专业对口的单位很适合他,发展前景也很好。
  
  “子宸,你不用特意为了我而放弃这边的工作机会……”虽然明媚很开心他一起回岛城,可是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怕他是因为考虑到她才这样做。
  
  傅子宸正在收拾行李,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望着她,一脸伤心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很感动,原来你一点也不想跟我一起生活啊!”
  
  “当然不是!”异地恋就很苦了,更何况异国!“你不是很喜欢西雅图嘛!”
  
  他说:“我是很喜欢西雅图,可是这里再好,也没有你。”
  
  明媚每次一听到他说这样的小情话,就完全毫无招架力,不管听多少次,她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红着脸嗔道:“贫!”
  
  他最爱看她红脸羞囧的样子,他心情愉快地在她嘴唇上偷亲了个,然后头抵着她的头,嘻嘻笑说:“也只对你一个人贫。”
  
  他回岛城工作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明媚总算发现了,他之前还说什么他拿她没办法,应该相反才对!
  
  临走前,筱筱非常不舍,一直拉着明媚的手,失落的小模样令明媚不敢多看一眼,她陪她玩了好一会,直至时间不够了,才上车离开。车子开出老远,她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筱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
  
  离别的伤感与不舍一下子就击中了明媚。
  
  傅子宸揽过她的肩,说:“我们暑假再过来玩。”
  
  明媚点点头,往他怀里依了依。多庆幸此刻有他陪着她一起回国,否则她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那几年独自生活,也没有觉得孤独多么难捱,可一旦品尝过温暖后,尤其是他对她这样的宠爱,就再也舍弃不下那种温暖的陪伴。
  
  爱情中,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岛城后,明媚从研究生宿舍搬回了外婆留给她的老房子,傅子宸也搬了进去。他拒绝了程家阳提供给他的海边院子,只因明媚不愿意去住。因为艾米莉,她始终没法再跟他继续做回朋友。
  
  傅子宸从小锦衣玉食,不过自从同她在一起后,在生活上吃过的苦已经数不胜数,她已经不会再去问他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是否习惯?她知道他对生活品质挑剔,却从不矫情。
  
  学校开学后,明媚进入了忙碌的阶段,做不完的课题。傅子宸也很快找到了工作,他之前在学校成绩就很好,由教授推荐,进了岛城的海洋生物研究所。
  
  两个人都很忙碌,哪怕同居一室,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明媚跟着教授出海或者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是常有的事儿,一去就是好几天,傅子宸没她那么忙,好久见不到她人就抱怨说,原来来了岛城还是要异地恋啊!
  
  明媚知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像个跟大人撒娇的小孩般,只要她柔声哄一哄,周末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他立即就满足了。
  
  最美好的时光就是难得的两个人都有时间的周末了,睡到自然醒,穿着随意,手拉着手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他拿着环保袋,她拿着小零钱包,一个个摊位看过去,哪家蔬菜最新鲜就在摊位前停下来,去的次数多了,傅子宸还学会了讨价还价,也会挑选鱼虾了。
  
  都是她掌厨,他主动要求打下手,她还记得他第一次帮她择菜,将香菜的叶子全摘掉扔到垃圾桶,然后把根递给她。惹得她哭笑不得。把他赶出了厨房。
  
  她的拿手菜挺多,但他最爱她做的杭椒牛柳,百吃不腻。甚至夸赞她说可以去开私房菜馆啦!
  
  饭后,两人并肩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洗碗,老房子里灯光昏暗,黄黄的,暖暖的,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明媚看着靠在一起的影子,嘴角总不自禁地微微弯起来,她恍惚地觉得,他们仿佛已经这样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不经意间就到了白头。
  
  只要不下雨的夜晚,他们就牵着手一起下楼散步,沿着小区慢慢走,这小区很多年了,没有很美的绿化带,没有漂亮的路灯,也不够静谧,人来人往的热闹,到了夏天,邻居们都出来乘凉,陈旧的公共活动区,有很多小孩子在玩跷跷板、嬉闹成一团。明媚总是站在旁边看孩子们闹腾来去,嘴角微微翘着。
  
  傅子宸将头搁在她肩胛里,凑到她耳边轻轻说:“这么喜欢小孩呀?那就生一个呗!”
  
  明媚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赶紧拖着他走开。
  
  空闲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去海边潜水,就他们两个人,傅子宸把程家阳的那套轻潜装备霸占了过来,自己那套给明媚用。
  
  在生活上,傅子宸从来都是让着明媚的,哪怕有时候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情争吵起来,说不了几句傅子宸就会主动投降,唯有在海里面,他从来不让明媚,明媚也是,两个人卯着劲儿地比速度与深度。
  
  偶尔他们会在周末的时候租船出海,带上潜水装备与露营帐篷以及食物,在小岛上过夜,夏夜的海中岛屿,漫天的繁星,潮汐声,虫豸声,又寂静又生动,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想到了地老天荒。
  
  入秋,明媚系里组织了一次远足户外活动,两天一夜,可以带家属的,可傅子宸因为工作缘故,没办法一起去。
  
  那天晚上,准备入睡的他忽然接到明媚同学的电话,那女生在电话那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明媚忽然腹痛,很严重,她没办法给你打电话,我们现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你赶紧赶来医院吧!”
  
  他急匆匆的跑下楼,下楼梯时差点儿一脚踩空。车速提到最大,幸好大晚上路上车不多,半小时后,他赶到医院里,先前给他打电话的女生站在门口等他,他们也刚到,她领着他去急诊室,明媚刚被安置到移动病床上,医生看了一眼她的情况,脸色一沉,说:“是意外流产,赶紧推进手术室。病人监护人来了没有?需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傅子宸脸色一白,嘴角都在发抖:“我在。”他疾走过去,握着明媚的手,她脸色惨白,额头大颗大颗冒着虚汗,眉毛因疼痛皱在一起,整个人十分虚弱,听到医生的话,她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想开口说什么,被傅子宸阻止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宝贝,有我在,别害怕……”
  
  她虚弱地点点头,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被推进手术室。
  
  医生进去的时候,傅子宸忽然拽住她,颤抖着声音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要大人……”
  
  女医生愣了下,而后啼笑皆非地瞪了眼他:“瞎担心什么呢,小手术而已!没事的!”看病人的情况,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一普通流产手术。
  
  他却还是不放心,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掏出烟来点,点了好几下,才点燃。他吸了两口,抬头看见墙上的禁烟标志,又将烟掐灭了。
  
  手术的时间其实很短,可在傅子宸看来,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明媚被推出来时,因为麻醉药效,是沉睡着的,她在睡梦里一定也哭过,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傅子宸伸出手,心疼地帮她拭去眼泪。
  
  她的同学见她无事,都离开了医院。
  
  夜一点点深了。
  
  傅子宸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坐在病床边,握着明媚的手,眼睛霎也不霎地凝视着她。她一定很痛吧,在梦中也是紧蹙着眉。
  
  大概是麻醉药效过去了,明媚忽然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良久,她忽然又落了泪,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连自己怀孕了都没有发觉,还跟同学一起玩蹦极,才会让这个本该是惊喜的礼物终成了惊吓。她那么喜欢孩子呀,她知道他也很喜欢孩子,可她却粗心大意,没有保护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一遍又一遍摇头:“没关系的,宝贝,你没事最重要。”
  
  她还是哭。太内疚了,也很心痛,手术时,就算有麻醉药,她还是有一丝意识的,当冰冷的机械在她身体内搅动时,她忍不住哭了,挖走的,是她的心头肉啊!
  
  他倾身,将她的眼泪一点点吻去,然后坐上床,将她抱在怀里,“别哭了,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刚刚手术完,哭的话,会头痛,会落下病根的。”
  
  “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生两个好不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像我,女儿像你。我们两个大男人保护你们两个女生。”
  
  明媚将头埋在他胸前,不住地点头。
  
  她闭了闭眼,在心里说,宝贝,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请你原谅妈妈。
  
  第二天明媚出院,傅子宸将她送回家安顿好后,又开车出去,不多久回来,手里提着两只购物袋,除了食材,还有一本食谱,煲汤的。医生说了,明媚身体虚弱,要多补补。
  
  他从前可从来没有煮过东西,看明媚做时,老夸海口说,看起来很简单嘛!可真正动手时,却手忙脚乱的,幸好有食谱帮忙,按照步骤一步步来,他系着明媚的女士围裙,守在火边,她在床上躺久了无聊,就出来转一转,看到厨房里像个战场,他专注地守在炉子前盯着慢慢沸腾的汤,眼眶忍不住发热。
  
  这个男人啊,从前锦衣玉食,公子哥儿般,却为了她,蜗居在这小小的旧房子里,为她洗手作羹汤。
  
  他端着汤送到她床前,慢慢地吹凉了,才送进她嘴里,她喝一口,有点咸,味道也一般,但她依旧微笑着喝完了一大碗。
  
  他邀功似地问她:“好喝吗?”
  
  她狂点头。
  
  “明天想喝什么汤?”
  
  “排骨莲藕汤。”
  
  他跑去出去翻食谱,过了会,他拿着食谱进来,说:“很容易嘛!明天咱们就喝排骨莲藕汤喽!”
  
  “后天喝蘑菇汤!”
  
  “好,蘑菇汤。”
  
  “大后天喝鲫鱼豆腐汤。”
  
  “好,鲫鱼豆腐汤。”
  
  ……
  
  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刷刷地翻着食谱。
  
  她坐在床上,忍不住笑起来。
  
  又一年春节临近,傅母一早就打电话让他们依旧去西雅图团年,可明媚想去看看夏春秋的父母,陪他们一起过年。
  
  她曾答应过的,没有忘。
  
  傅子宸除夕前两天才放假,他们买了当晚的航班飞过去,到时已没有班车了,明媚带了许多东西,索性包了辆车直奔小镇,抵达时已经快凌晨了,夏家父母与夏冬眠都没有睡,在等着他们,小小院子里灯火明亮。
  
  夏妈妈见到明媚第一眼,就念叨着,瘦了瘦了。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夏爸爸依旧话不多,对明媚笑笑,问她累不累,又给傅子宸递烟。
  
  夏冬眠给他们倒来热乎乎的茶水,他长高了许多,男孩子正在发育期,下巴上长了青青的小胡子。他喊明媚,姐姐。从前他喊她明媚姐姐的,现在是真正把她当做家里人的一份子了。他们常通电话,他偶尔也会给她发邮件,学习上或者生活里,碰到什么问题,都会请教她。他对海大海洋地理专业的那个梦想,从未改变。
  
  夏妈妈扒开火炉子给他们煮饺子,饺子是现包好的,全是明媚跟傅子宸爱吃的口味。他们只草草吃了几口飞机餐,又坐了这么久的车,早就饿了。香气宜人的酸菜牛肉水饺,酸菜是自家做的,酸酸的很爽口,牛肉嫩滑,蘸着夏妈妈自制的辣椒碟,明媚与傅子宸一口气把一大碟饺子扫了个精光。
  
  夏妈妈问:“还要不要再来点?”
  
  明媚拍着肚子说:“再吃,今晚就不用睡啦!夏妈妈,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夏妈妈满足地笑说:“在这里多待几天,天天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明媚嚷道,“会吃成一只猪吧!”
  
  夏妈妈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么瘦,就应该吃胖点。”其实她体重同以前并没有差别,但所有的妈妈,看着久未见面的孩子,总觉得她瘦了。
  
  明媚觉得窝心。
  
  晚上,他们睡在夏春秋的房间,这房间不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夏妈妈每天都会打扫这间卧室,就像夏春秋还住在这里,家具摆设依旧,一切就像明媚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明媚躺在床上,睡不着,傅子宸也没有入睡,拥着她,彼此都没有说话。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的,漆黑寂静的空间里,想念是那样浓重,无处不在。
  
  她不说,他也知道。
  
  他拥紧她,亲吻她脸颊时,却碰触到冰凉一片。
  
  第二天他们上山去看夏春秋,明媚给她带了两瓶酒,是艾米莉知道她要过来过年特意邮寄回国的。明媚拧开酒瓶,一瓶全洒在地上,然后举了举另一瓶,轻轻说:“艾米莉说她没法儿陪你干杯,我替她。春秋,岁岁年年,愿我们都好。”她仰起头就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
  
  酒瓶忽然被傅子宸抢过去,他举着瓶子,对墓碑上夏春秋的照片示意:“明媚身体不太好,剩下的我替她干了,春秋,你别介意。”
  
  自从上次手术过后,她偷偷哭了几次,落下了一哭或者吹冷风就会头疼的小毛病,酒更是不能沾太多。
  
  下山后,明媚带傅子宸去了结冰的湖边,这么冷的天,又是黄昏,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阴沉的光线里,冰湖像是在暮色里沉睡的孩子。他们沿着湖边慢慢地散步,他将帽子围巾严严实实地把她包裹起来,牵着她戴着手套的手。一路多是沉默,偶或低声交谈几句。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北国,寂静清冷宽广的天地间,太容易滋生孤独感。明媚想起那一年的夏春秋,心里湿湿的。她挽紧傅子宸的手臂,将头更近地依靠着他。多么好,有他陪伴在身边。
  
  直至夜幕慢慢降临,他们才回家。
  
  除夕夜,明媚在厨房帮着夏妈妈一起包饺子,夏妈妈低声问她:“过几个月你就毕业了,你们考虑过结婚的事了吗?”
  
  明媚微愣,然后摇头,“还有没提过这事。”虽然傅子宸常玩笑地提起,但那到底只是随口一说,做不得数。
  
  “你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合适就早点挑个日子。小傅他家里怎么说?”夏妈妈问。
  
  “他家里不怎么干涉我们。”
  
  “明媚,别怪夏妈妈啰嗦,虽然小傅对你挺好,但这年头变故多,早点定下来比较好。”
  
  明媚笑笑:“我知道。”
  
  夏妈妈是把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了,她知道她是关心她,怕她一个女孩子,没有家人在身边,会吃亏。
  
  “如果定了,一定要告诉夏爸夏妈,我们就是你娘家人。”夏妈妈最后说。
  
  “嗯,一定的。”明媚动容地点点头。
  
  他们在夏家过完初二就回了岛城,傅子宸一早就订的回程机票,他知道,明月的忌日,明媚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一年又一年,活着的人岁岁老去,而离去的人,时光永远凝固在那一刻。
  
  唯有想念,同时光一样绵长。
  
  年后开学,便是明媚研究生最后一学期,手头未完成的课题,还有毕业论文,那几个月简直忙得焦头烂额。期间,宋引章找过她,问她毕业后想不想进岛城地质研究所,她在这里实习过,又有他的引荐,问题不大。
  
  这个地方,曾是她职业的向往。但她对宋教授说,我先考虑下。
  
  晚上明媚约了傅子宸一起吃饭,没在家自己做,去了章鱼家的海鲜馆。事先她没给章鱼打电话,却赶巧了,碰上章鱼、林妙带着他们家的小公主也来店里吃饭。自然就凑成一桌,热热闹闹的。
  
  章鱼毕业后进了律师事务所,打了几场有名的官司,在圈内小有名气。律师这份职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数,出差更是家常便饭,而章家父母要忙于海鲜馆,没时间带小孩,林妙便主动要求在家做起了家庭主妇,亲自带孩子。那样娇滴滴的大小姐,竟没请保姆,一个人把女儿照顾得挺好。
  
  有一次几个人一起吃饭,饭桌上,章家小公主闹腾得很,从头到尾,林妙都在为她服务,自己没吃几口。明媚看着都觉得好累,觉得妈妈这个职业,实在需要足够耐心与爱心,很了不起。林妙带女儿去洗手间,章鱼的视线跟着她们娘俩,直至身影消失,才收回来。章鱼轻轻对明媚说,婚后,林妙成熟了很多,把女儿与他照顾得很好,对公婆也很好。言谈间,对她多了几分亲昵。
  
  明媚不禁替林妙感到高兴。
  
  爱情里,心动很重要。但婚姻里,比之炙热的心动,彼此善待更为重要。
  
  暮春的岛城,气候很舒服,海风吹着,不冷冽也不热,恰到好处的舒坦。晚餐吃太撑,明媚建议散步消食。他们沿着暮云路慢慢走,入夜的暮云路,烟火气的喧闹。明媚仰头望着这一排排的灯火通明与人声鼎沸,这是她熟悉的城市的味道,妥帖又安心。
  
  走到路尽头,拐入一条小路,穿过路灯昏暗的巷子,左转,走几百米,便是海边。
  
  隔老远就听到潮水声,在夜色里拍打着礁石,微风里,淡淡的咸腥味扑面而来。最近太忙碌,太久没有来过海边,明媚忍不住深深呼吸。
  
  傅子宸好笑地看着她闭眼享受状。
  
  他们沿着海岸线散步。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可每次在海边散步时,总忍不住想要深深赞叹一句,真美。”明媚说。
  
  她挽紧他的手臂,微微仰起头问他:“岛城跟西雅图,你更喜欢哪里?”
  
  傅子宸伸手揽住她的肩,说:“想听真实的答案?”
  
  明媚白了眼他:“废话!”
  
  他沉吟了下,才回答道:“西雅图。”又说,“当然,在岛城生活也挺不错,这是我第二喜欢的城市。”
  
  “唔。”明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她给宋引章回了个电话,她说,宋教授,非常谢谢您的厚爱,但我决定还是不去研究所了。
  
  宋引章有点惊讶,问她,是不是选择了别的研究所?
  
  明媚说,不是的。迟疑了会,她才说,我可能会移民。
  
  她没有同傅子宸提起这件事。
  
  忙忙碌碌的,转眼到了夏天,明媚毕业了。
  
  吃散伙饭那天,离愁别绪,加之论文写完了心里放松,明媚无所顾忌地喝多了。
  
  傅子宸接到她同学的电话后,赶去餐馆接人,隔老远看到她蹲在马路边上吐,脸色一沉。他将她抱上车,她还在那胡言乱语,半路上又吐了一次,她迷迷糊糊的,哪里还想到喊他停车或者拿个垃圾袋,嘴一张,全吐在了车里,刺鼻的味道散了一车。
  
  傅子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明媚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宿醉后头隐隐作痛,胃里也难受。她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大家都喝高了,她从包里翻手机想给傅子宸打电话,包都翻乱了都找不到手机,最后似乎是有人帮她找出手机帮她打的电话……再后来,傅子宸来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换了干净的睡衣,嗅了嗅,没有酒气,只有沐浴液的淡淡清香。那迷糊的状况,应该是他给她……洗的澡?
  
  明媚的脸不禁微微红了,嘴角勾了勾,侧头,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蜂蜜水,下面压着张纸条,写着:电饭煲里煮了粥。
  
  她嘴角笑意扩大,揉着还有些发晕的脑袋起床,洗漱,喝爱心粥去!
  
  下午的时候明媚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很多傅子宸爱吃的菜,回家就开始准备晚餐。这几天天气太热,傅子宸的胃口不太好,明媚打算给他做酸辣海鲜汤,开胃又美味。他们有一次吃私房菜,那家餐馆的招牌就是这道酸酸辣辣很开胃的酸辣海鲜汤。见傅子宸赞不绝口,明媚就到网上搜了下做法,成果虽然比不上私房菜馆的,但傅子宸很爱。
  
  快到下班时分,明媚给傅子宸打电话,她还没开口说自己做了好多好吃的,他就说,我晚上有饭局。
  
  明媚愣了下,拿着电话看着汤锅里“噗噗”沸腾的汤,厨房里满是香味,窄窄的流理台上全是她洗好了的菜与材料,满满当当的好几个碟子。她满腔的热情与期待一下子被泼了冷水,她不开心地说:“你怎么都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啊!”
  
  “今天一整天很忙,忘了。”
  
  他从前可从来不这样的,再忙,如果有约会,都会提前给她说。
  
  “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我先挂了。”
  
  “喂……”明媚的话被“嘟嘟”的忙音截断。她举着电话,傻眼。
  
  等等……她像是想起什么,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傅子宸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冷!他……似乎在生气?因为她醉酒?本来明媚酒醒后也有点怕怕,去吃散伙饭前,他可是再三申令,不准喝太多酒,最好滴酒不沾!她也答应了他的,可她一高兴,就放纵了。但后来他去接她,给她洗澡、换睡衣,调了蜂蜜水,还早起煮好稀饭,这一切迹象让明媚以为他不会生气了,结果……她也没心思再弄别的菜,喝了几口酸辣海鲜汤,米饭是一口也没吃,没胃口。
  
  那晚傅子宸很晚才回来,大概是去酒吧了,一身的烟酒味,有点疲惫,进了屋拿了衣服就往浴室走。明媚想跟他说句话,卫生间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洗完澡后,他进到卧室,明媚坐在床上望着他,他看了她一眼,说,“很晚了,睡觉。”也不等她接话,他关掉台灯,在床上躺下来,背对着她。
  
  明媚见他这样的态度,也有点生气了,但毕竟自己先做错了,所以她还是好脾气地去拉他的手:“生气啦?”
  
  傅子宸竟摔开她的手。
  
  明媚一下子愣住了。
  
  而后,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大声说:“傅子宸你至于吗!我不就多喝了点酒嘛,这是我的毕业聚餐,这帮子人也许是最后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了,大家高兴,喝过了头。你至于这么给我甩脸子吗!”
  
  傅子宸身体似是动了动,明媚以为他会爬起来跟她吵,可最终他还是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只淡淡地说了句,好困,我先睡了。语调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媚一下子泄气,又气愤又沮丧。
  
  她气呼呼地转身,移到床边缘,背对着他躺下。
  
  他们同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背对着彼此入睡。明媚一夜没睡好,又赌气保持着那个侧身背对他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十分难受。后来快要天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睁开眼,傅子宸早就上班去了。
  
  第二天,傅子宸依旧没有回来吃晚饭,打电话报备时声音也淡淡的。明媚听了,只“哦”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晚上睡觉时,彼此依旧是头一晚的姿势,仿佛心照不宣。
  
  接下来三天,都是这样子状态。虽然彼此有说话,但明媚沮丧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在冷战。明媚心里觉得难受,想主动打破这种状态,可她转念一想,觉得傅子宸实在太小题大做!这样一想,又骄傲地不肯先低头了。
  
  第四天,明媚心情奇差,窝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了,觉得压抑极了。她想傅子宸大概今晚又不会回来吃晚饭,等天黑下来暑气散了些,她索性背着包出门去。她坐车去了市中心的商贸广场,买了杯奶茶,坐在商场大厅里吹免费的冷气。
  
  “明媚?”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走近,她抬头,是同学朱言。
  
  朱言走到她身边坐下,说:“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你怎么在这里发呆呢?”
  
  她点头笑笑,望着朱言手中大包小包:“真败家!”
  
  朱言嘻嘻笑:“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毕业礼物,他本来答应要陪我毕业旅行的,结果他公司临时安排他出差。”
  
  她撅了撅嘴,“所以他交出了卡,让我随便刷。我一生气就没节制,刷完了才觉得肉痛!”
  
  明媚摇头笑。
  
  朱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啊”了声,说:“对了,毕业聚餐那晚你喝醉了,回家后你男朋友没跟你吵架吧?”
  
  明媚讶异地望着她,她怎么知道他们会吵架?
  
  朱言见她这个表情,又想起她一个人闷闷地在这里发呆,看来她跟男友之间真出了问题。
  
  “呃,他对你发脾气啦?明媚,那晚那个情况,换做任何男人看到那样的画面都会生气的,所以,你哄哄他,就说喝醉了认错人了。”
  
  明媚越听越不对劲,蹙眉:“什么画面?”
  
  朱言叫道:“天呐!你真醉晕过去啦?不记得啦?”
  
  明媚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朱言瞪了眼她,“你从餐馆里跑到外面去吐的时候,大岛也跟出去了。后来你男朋友来时,我正好也出去看你情况,看到你坐在地上,抱着大岛……你男朋友当时的脸色好可怕,将你从大岛怀里拉起来时,顺手就将他恶狠狠地推在了地上……”
  
  明媚手里的奶茶“啪嗒”掉在了地上。
  
  朱言口中的“大岛”是她们同班同学,向明媚表白过,她明确地拒绝过他了。
  
  明媚捂着脸,哀叹一声,她总算知道傅子宸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天呐,她喝醉酒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起身就走。
  
  在站台等公交的时候,等了许久,她想打的走,可这地段的士并不好打。她有点心急地在站台上走来走去,出来的时候手机丢家里了,想打个电话给傅子宸都没有办法。之前心里那么难过却依旧死撑着,四天了,这会听了朱言的话,明媚只想立即回到家,见到他,向他道歉,解释清楚。
  
  久等的公交车终于来了,可车子走走停停,明媚只觉得这车速真慢。她叹口气,望向车窗外,忽然,她的视线被一家临街的店铺吸引,是一家内衣店,橱窗布置得极美,镁光灯下,婀娜的石膏模特分别展示着内衣与睡衣,是这一季流行的淡粉与浅紫,远远地引诱着人的目光。